文/源泉;图/网络
【一】
今天街上的行人格外稀少,即便有一群人,也是匆匆经过,伴随着对流动马戏团的赞美之声。
这会,有两三个男人经过,熟悉他们的人会发现他们今天都是米白托加长袍裹身,格外隆重,甚至不知道从哪弄来了皮条编制的短靴!天知道,他们谁要有鞋,那几乎是供着也不可能穿的。
只听其中一位胡茬几乎盖住整张脸的大汉说道:“即使没有门票也不能阻止我在外头听上一整天!”
其余人也朗声附和着。
他们这里是偏远地带,许多平民一辈子无法一睹斗兽场的风采,所以只要有流动马戏团过来这里进行表演就是人们一年当中最开心的事。
虽然城里也有些卖艺人,但今天的人们对他们丝毫不感兴趣,所以平时最热闹的街上只有一地的落叶与烟尘,所有的卖艺人都跟着聚集到那红白相间的尖头大棚那去了。
这条街有几家餐厅,老板都是曾经的某些贵族、商会的御用厨师。
小奥卢斯的叔叔就是其中之一。
叔叔虽然对他不好,小奥卢斯却总是感谢他的,毕竟没有叔叔,他只能去做奴隶。
小奥卢斯特别羡慕别的同龄人能去看一年一度的马戏团表演。这天,他偷偷从马库斯叔叔的小店厨房后面溜了出来,大家都去看表演了,没能进去看表演的也都围在附近,听听音乐、凑凑热闹。
到了城中心广场,就看见那红白相间的巨大布篷,开口处已经排了很长的一条队伍了,就像裂开的嘴正伸着歪七扭八地舌头。他还看见了总喜欢在餐厅的那条街上欺负人的小霸王。
伴随人们嗡嗡的交谈声,他避过入口,围着巨大的布篷走一圈,期间还要避开许多驻足在一旁的行人,最后他发现了一个因地面高低差而形成的一个漏洞,那个漏洞正拿着隐性的门票在跟他招手。也就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还能钻过去。
【二】
周围还有零零碎碎的人,小奥卢斯开始思索该怎么钻进去,这时一阵开场的管乐声伴随着欢快的奏乐响起,众人的视线像磁石一样被入口处吸了过去,那里正在撒彩花,热闹非凡。
小奥卢斯乘机钻了进去,刚进去,就发现这里是后台,他被垒起的杂物、麻袋和精致大箱子包裹着,比较拥挤,却又不显眼。
从大箱子间的缝隙往外看,许多人影快步略过,很急促的样子。
“喂,你还在干什么!快点吧演出服换上!”有人吼道。
接着男孩感觉有人往他的方向过来,他压低身子,朝最边缘的杂物箱后头窜,正好后台的两个边缘都有通往舞台的出口,他趁乱钻出去,发现阴暗无比,他趴上前掀开厚实幕布一角发现外头一片敞亮,居然是在台上,而台下已有很多观众,男孩惊骇的放下幕布,故技重施的往边缘靠近,再以最快的速度蹿出红色幕布,直接趴下高台边缘。
刚落地,就发现有人按住他肩膀,男孩转头,发现来人是那个小霸王,塞克斯图斯!
“嘿嘿,小子!我记得你是马库斯大厨家里的小奴隶,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你的门票呢?”小霸王就是喜欢欺负其他小孩子,这个奥卢斯经常都躲在他家主人的厨房里,想找茬还没机会,刚才看到被掀起的大红幕布底下露出的小脸,他就知道有得玩了。
小奥卢斯的确没有门票,他惊慌的挣扎,“不,我不是奴隶,请你放开我!”
结果没有门票的小奥卢斯还是被丢出了马戏团。
揉着屁股刚爬起来,就被一股油腻的劲风所冲击。
“臭小子!你居然跑过来使我丢人!”他听到叔叔气急败坏的声音。
原来叔叔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赚钱机会把一些面包和菜粥都带过来了。他看着叔叔甩动巨大的啤酒肚,举着条面包凶神恶煞的砍过来。
等反应过来,小奥卢斯已经指着叔叔身后大喊出声:“叔叔!客人来了!”
趁叔叔回头的瞬间,他拔腿就跑。只有今天,他想要任性一把。
【三】
随着后头叔叔的怒吼声逐渐减弱,他来到了平时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上,距离城中心广场也不是太远,还能隐约听见马戏团那欢快的奏乐。
此时这里完全没人,他还在数着接下来几天会有几顿晚饭没得吃,正在这时,他看见前面的树下,有一个人。
那是城里的名人,叫做戴基乌斯,听说他不是本地人,具体来了几年并不清楚,反正一定是小奥卢斯前来投靠叔叔之前。
那人是个哑剧演员,但大家都对他的另一个身份的理解更为透彻,他们觉得那人之所以是哑剧演员是因为他是个哑巴。
且因为这样的偏见,许多人也不怎么愿意欣赏他的表演。
当然,除了他演奏乐器时。
所有人都很崇敬音乐,每当他演奏时,无论他选的地点是多么地糟糕,他那天的收支都会很可观。然而较劲一般,他很少很少弹奏乐器,只有实在没得吃喝时,才愿意演奏乐器。
听说那人还曾经拒绝了城里某位贵族的音乐教师职位邀请,这成为他最主要被排挤的原因。
男孩除了帮叔叔买东西,平时不怎么离开叔叔的餐厅,能知道那么多也多是听客人们嚼舌根听来的。
那人衣服很旧,和男孩有的一拼,却很干净,浑身都透着一股清新的气息。
就连脸上也是干干净净,只有下巴处淡淡的铁青,这是很少见的,毕竟现在的男人崇尚蓄须,只会在成年后开始定期修剪,却几乎不会剃光。由皇室开始流传,是普遍到夸张的流行风尚。
此刻,他正随着遥远的音乐伸展身体,那是男孩看不懂的,人们说那是哑剧,也曾听人说那是拟剧舞蹈,他甚至觉得那像是歌颂,无声的唱诵着一个个有长有短故事,有意思极了。
渐渐的,夕阳西下,完全沉浸在一个透明盒子里的男人,在一个转身,终于打开了看不见的门,然后惊讶的看见了小奥卢斯。
小奥卢斯因为才被人赶出过马戏团,惯性的认为对方可能不欢迎他看他的表演,于是又一次跑走了。
【四】
接下来几天,还是一样的日子,被饿了几顿晚饭的小奥卢斯一边在餐厅传菜,一边在后厨房洗餐具,唯一的不同,是男孩每天都会抽出点时间偷偷跑去看那人的表演。
小奥卢斯发现了一些事,他发现那人有数个固定的表演地点,与那日那条街道上的位置相比,都不是很好,有时候甚至完全没有观众,和那日的树下一样。
也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他住在一个不遮风避雨的、像是奴隶住的地方,可是他却打理得井井有条,教养好得像是出生富贵。
更知道了那人微薄的卖艺钱并不能供得起他顿顿吃上东西。
渐渐的,每天无论有没有客人,那人每天的表演一定会有一个男孩。也几乎每天,男孩都会带点剩菜残粥去和他一起吃。
“戴基乌斯!你今天不去表演吗?”这天小奥卢斯差点被叔叔发现,于是只偷带了小半块面包。
他看到戴基乌斯正在擦拭一个精美的大箱子,那箱子非常大,小奥卢斯觉得能塞下四个他。那是这里最完整的东西了。
发现男孩疑惑的眼神,那人打开了箱子,首先入目的是一套庄重简洁的礼服,旁边有一张画,后来男孩知道那是戴基乌斯的自画像,内容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身着华丽礼服在台上唱歌,台下也是群看不清面容的观众与眼花缭乱的鲜花。
其他就是些削尖的羽毛笔、墨水和陈旧的羊皮纸书卷,有的是空白的,有的里头记录了东西,那是声乐谱和器乐谱。还有一把里拉琴,那把琴小奥卢斯很是喜欢,他只听过乐器长什么样,从没真正见过。
这天之后,戴基乌斯会把琴和所有的纸卷丢给男孩玩,男孩也不懂这些,只敢轻手轻脚的胡乱拨弄,但是每当这个时候,那人又会收回这些东西,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很久之后,男孩才摸出点头绪,他知道那人看不得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所以男孩学会了稳重而大胆的使用这些东西。
男孩首先想弹奏出每年都能听到的马戏团音乐,他研究着戴基乌斯的器乐谱,整理出了一套可能他自己才能看懂的乐谱,磕磕绊绊的弹出音乐,然后开始胡乱的自创曲目,戴基乌斯也由着他随便弹,从不指点,偶尔还会顺着他的音乐做些即兴表演。
【五】
日子一天天过,马上又是一年一度马戏团到来的日子,在这几天,城里到处都是议论声。
人们兴奋的汇聚到城中心广场,人可能和去年一样多。
但小奥卢斯并不怎么清楚。
这次他一点都不在乎那个马戏团表演,依旧在戴基乌斯表演时准时报道。同样在平时最热闹,此时空荡荡的那条街上,那人并没有开始表演,他把里拉琴带了过来,此时远处还没响起音乐声,戴基乌斯第一次当着小奥卢斯的面弹起了里拉琴,与男孩的简朴直接不同,戴基乌斯的音乐像是他的哑剧表演,细腻丰富,带有故事。
原来同样的乐器能有这样完全不同的表现力,男孩跃跃欲试,全然没发觉这是听那人演奏的绝佳时机,毕竟戴基乌斯因为男孩的喂食,已经很久没有演奏音乐平衡生计了。
这天,小奥卢斯加入了戴基乌斯的表演,配合着远处的欢快音乐,演奏着同一首歌曲,间或弹错几个音调,却别有一番风味,像是换了一首曲子般。
渐渐地,付不起高昂门票的人们不知怎地被吸引了过来,接着是想要赚这些人钱的人也被勾了过来,其中也包含了马库斯叔叔。
一天的表演结束了,人们开始散去,很多人对男孩很好奇,他被叔叔一把抓住,只听叔叔开心的大声说道:“这是我马库斯的侄子!”
而后在人群逐渐散去后,小眼睛一撇,把地上满满一桶的铜币拿走,随意的捡了一小把面值小的扔给戴基乌斯,捏着小奥卢斯的脖领子,粗声道:“好了,快回去吧!总算不是只知道吃白食!”
“叔叔,先让我把这个还给他。”男孩本想挣扎,却看见那人微笑的对着他轻轻摇头,于是只好作罢,打算先把琴还给戴基乌斯。
没想到叔叔一把拖住他,“我付了钱买琴,还什么!现在你会弹了,这琴就不是非要给那哑巴留着,横竖他是不肯弹的,不如拿回去你去教你堂弟。”
第二天,餐厅里到处都是关于马戏团和小奥卢斯的谈论声。
接着叔叔果然让男孩去把琴拿到餐厅门口演奏,男孩去叔叔房间拿了琴后,就悄悄从后门溜走了。
一夜没睡,到了戴基乌斯的住处,发现竟是人去楼空,他揉了揉眼,觉得大概是看错了,却发现,里面依然什么都不见了,只有床上留着一卷纸。
这是那人留给他的信,男孩很熟悉他的字,信中写道:
亲爱的奥卢斯:
我会在城外往西面去的路上停留半日,如果你愿意,可以来见我一面,我会教授你一首曲子。
琴算是我送你的,你要好好保管。钱则是给你叔叔这一年来的晚餐费,这么看来我很赚。
你什么都不用带,只要带脑子过来就行了。
【六】
男孩只带着把琴跟着那人走了,在他身边学会了很多东西,也知道了那人的过去。
曾经,在辉煌的掌声中,那人有着与常人相反的,对平凡无奇近乎渴求的贪婪。
他过去是位很有实力的男高音演唱家,每次的团体表演,他都是领唱,每次的个人演出,总是一票难求,座无虚席。
但他却不满足,着可能是天才艺术家的通病,他一直想要找到能听见他灵魂的知己,台下震耳的掌声仿佛在他耳边尖叫,令他感到不耐。
后来,他被下毒,嗓子坏了。不能再演唱的男人离开了剧团,也离开了家族,没有带走多余财产,只带着一幅画、一件不怎么贵重,只穿过一次,却是他第一次上台的演出服、和他所有的演唱与演奏曲谱,以及一件他喜欢的乐器。
流浪至那个边陲之城,从来没有干过什么体力活的男人能拿出手的生计唯有表演,虽然最拿手的是歌唱,但其他的表演也还算凑合,于是便获得了哑巴默剧演员的称号。
他用哑剧表演取代了语言、用拟剧舞蹈诉说着一首歌曲,并在男孩注意到他的表演时感受到自我。
“戴基乌斯!你唱嘛!”长大许多的奥卢斯又一次央求道。
自从知道戴基乌斯不是哑巴后,他一直很爱听他唱歌,男人偶尔也会唱歌给男孩听,但是可能喉咙受伤过,声音低沉嘶哑,导致他很少唱,必须要男孩的不断央求。
男孩离开的十年后,在帝都的一个大家族迎回了失踪已久的男人和一个少年,他们都纷纷猜测少年是男人的儿子,男人从未解释,但少年那副好歌喉和与生俱来般的魅力,比当年的男人青出于蓝跟胜于蓝。
也就那么几个月,他们又离开了,在这片大地上的许多角落,继续着他们或有声或无声的表演。
虽然没有声音,但人们仿佛听到,听到,他用拟剧舞蹈与哑剧,歌颂出他的过去与男孩的未来。
现在,他即便不唱歌,依然能再沉默中获得重生。
以肢体动作刻画出对无声的歌曲最高贵的膜拜。
他们走到哪演到哪,没有人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坊间给了他们一个称号:无声的歌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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