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 第三回 我的归来


幻梦如是,这呼之欲出的梦魇。梦醒时分,忽然觉得一切又都不全是梦。

我们喜欢把梦里的故事,常常讲给人听,希望能从别人那里得到一丝慰藉。梦里的呓语,像是在自己心中绽放的那一束花。给予别人是一种感受,而自己的一种输出,一种舒畅势必会游然于胸。

有些画面在梦里是铭记多时:一个夜晚里,我发生自己处在一个黑暗的走廊,前面有光在闪烁,然后我不断的向前走,不断的向前走。一阵刺眼的光线,突然出现,自己在那一瞬间是看到了什么,努力的去回忆看到的事物。越想越觉得快要明了,只是自己马上就会猛然地醒过来。双手一揉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并且是第二天的清晨。我穿着拖鞋,走到窗户旁边。些许的阳光,零落满地,如露珠覆叶。这是我第几次的梦见那个走廊,这是我送走胡果果,一周后的清晨。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也会有这样的感觉,知道自己在梦里,却又不想醒过来。反正我现在有。然后,这个生活度过的就是很恍惚,一眼睁开就是明天的早上。此时,看着清晨的阳光铺设一地,有那么一种错觉。自己仿佛不是站在这里,而是站在自己家的二楼阳台上。小时候,我们和爷爷总是在二楼的阳台上夏夜盛凉,他的扇子是有一股花露水的味道,一次次为我们几个小孩子驱赶蚊虫。上次回家的时候,发现二楼上摆了很多的花盆,几乎没有地方去站了,中间留着一杆晾衣服的铝丝线。觉得好久没有一起在夏天的夜里盛凉,可能在大伯去了渔北市工作后,田俊就离我和齐熙很远了。过年和过节,时而回来,时而不回来。他们家的老房子也是一年比一年破旧,少了人烟气息,最后在一个大雨的春天里,一半的房间全部坍塌。最后回老家的次数就屈指可数,虽然离的不超过一个小时的路程,这中间隔的不仅是路程,还有妯娌间的恩恩怨怨。我一直觉得,这些人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几乎不可调节。只能隔离到极致。但情况总是在变化,在某些场合始终是看到任何的裂痕。比如,在爷爷的那次寿辰宴会上。人与人之间,总有不可化解的隔阂,在感情的真挚感召下,肯定还是会有所缓解。我们这些孩子,就是这些感召里不可或缺的关键部分。

在学校的生活,在我的记忆里就是这样一个清晨接着一个清晨。然后,我就看到齐熙的QQ空间上写出了一句,“万恶的寒假补课马上就要来了,就要来了,就要来了。”那么,我就知道大三上的生活就是到头了。

这短短的一个多月,从十月下旬到现在的十二月份中旬,武汉的雪下了两场。城市的温差在雪景里可以分辨的清清楚楚,看着雪下,看着雪化。开始和结束,都是短促的很。唯一在这个城市让人倍感难受是它的风。刺骨的冷,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走在这个城市的人,无论快与慢,体会这个“冷”字,都是公平的。大学里有北方的同学,说自己就算处于零下几十度也没事儿,但在武汉只是零下几度就冻的战战兢兢。南方的冷,是湿冷。没有北方的粗狂,它有细入骨头的冷髓之气,锥心的冷。我临走的时候,去了一趟小谨的实习单位。她说抽空给我织了一条围巾,回去就去那里拿,没有时间给我送来。

站在这个十字路口,我等着这个红绿灯。道路那边就是小谨的实习单位。公交车一辆接着一辆的过去,像一个个长方形的罐头。坐过武汉公交的人,一定都体会过这种沙丁鱼的拥挤感觉。密封的罐头,连呼吸都是仓促之间完成。下一秒的味道,可能就是胃酸一紧,心口翻涌。还有两个小时就要离开这座大城,回到那个言语熟悉的渔北市。还有乡音绵长的望关村。绿灯放行,过马路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小谨在那边栏杆后面在跟我招手,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袋子。我随着人群走过去,右手也挥了一下,便走向她。

“嗨,我这边老远就看到你了。怎么才到?”小谨顺着栏杆,隔着栏杆说道。

“路上堵车,你还不知道武汉的这段路况吗?”我扣了一下衣领,背着风,望着小谨说道。

“那也是哟,现在是很堵车。这个送给你,虽然织的不好看,但是挺暖和的。”小谨递过那个白色的袋子,我一眼看见灰色和纯白的交织,像一只小猫蜷缩在袋子里,只是没小猫的重量。

“谢谢,我一看就很舒服。”我说完,顺势拿出围巾,准备围在脖子上。

“哪有你这样弄的?”她看着我就把围巾绕脖子,转了三圈。

“我喜欢呗,这样挡风嘛。”我微微一笑,说道。

“好吧,随你吧。冷的是你自己。”她轻轻的拉了一下我的围巾,“对了,我可能团年的前一天才能到渔北市。到时候你能来接我吗?”

“肯定来接你。”我拉着她的手,用手套护着,说道。

“你答应我的,到时候我可等着你来接。”她握紧我的手,望着我说道。

“嗯。那我回去工作了。你回去在路上,注意安全。”她隔着栏杆抱了我一下,在我耳边说道。

“你要给我好好的,别感冒了。”我亲一下她脸颊,也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嗯。”她耳根微微一红,轻轻地说。说完便回头,朝栏杆的反方向走过去。我站在栏杆的这头,逆着寒风看她走过去。到了那步阶梯,她回头给我招手,我也回应了一下。

她转身走进了她公司的大门,我听着呼呼的风声,在她身影消失的一瞬。

我不由的全身一顿。想起了一个人,准确地说是想起了两个人的故事。他说他当年也是这样的送她离开,只是她没有了归期。好像这跟我现在的观望是不相关。但我心里却是默默觉得。有些在生活的事情,一种憧憬和情景,也许就是你站在某个角度的一个思索,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在发生着。那些故事注定会在未来的某个人某个时间里再现一次。你蓦然一想,原来你竟然也是别人讲过的故事里的主角。生活总是具有莫大的不确定性,但这也是相对于它而言的魅力所在。

这个故事来源于我的家庭,主角是大伯和大妈。

三十五年前,那个时候是一个叫孟秋京的女人,是我的大妈。现在的大妈是关晓芸。她给我大伯在结婚后的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女孩,起名叫田莱。寓意是天上降下来的女孩子。只是在她五岁的时候,田莱偷偷在老家门前的湖边玩耍,一失足掉进了池塘。等大家找到的时候,她已经溺水身亡。然后就爆发了家族的第一次矛盾,剧烈的争吵持续了一周左右。然后一切平静。过了大半年。她叫拉着行李离家出走了,大伯追上她的时候,她已经在渔北市火车站的月台等着他。大伯以为她是回娘家,但是没想到她就一走再也没有回来。我记得大伯在我跟他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依旧记得他低沉的声音里岁月感。“好多年了,好多年了。”他总喜欢在说完过去的事情后,把这句话留作结尾。然后,拿起酒杯一口干完,一滴不剩。

在孟秋京离开不回的一年后,大伯一个人去了渔北市,给爷爷当接班人,然后遇到了同在一个厂子里的关晓芸。也就是说,大伯这辈子的两个孩子都是先后的离开。这半生岁月里,他是很辛苦的打拼,只是生命里有的是悲剧。亦如看鲁迅的一句话“悲剧,就是生活把最美好的事物破灭给人看。”我也常想为何它要选择我这个平凡的家庭。究其原因,彻夜难眠。在这多年过去了,这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如同戏剧性的转折,难道这大半生都在原地打转。这家族讲究的是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大伯这根藤子上,看如今的情况已是断了念头。

在坐上火车后的自己,仿佛还是没有从这个久远的故事里脱离开。靠窗的位置,我支着手,望着窗外景物变幻。看着看着,静止的物体开始有了自己活动的方向,一抹江城的斜阳在眼角可见的远方。它也在奔跑。从江城到渔北市,只有三个小时的路程。我一个人看着车窗外的光线,天色慢慢变暗,像一幕话剧将要表演。

这坐车期间,想了很多事情。但更多的是在考虑着回家如何避免那个隐晦的悲伤。有时候不提某件事情,并不代表不存在,只是没人愿意去捅破这个薄冰般地一层阻挡。

我这次没有通知任何人来接我,只是跟爸妈说了一声,今晚到渔北市。我走出火车站的时候,渔北市早已是灯火通明的夜晚,火车站一如既往的人多。只是这次,没有丝毫多作停留的意思。

我背着双肩包,径直地走向一辆出租车,拉开副驾驶的门,说道。

“师傅,去渔北市中心医院。”


渔北市的夜,没有江城那样的繁闹。这毗邻长江的城市,更多的是一番静悄悄的感觉。虽然在细细感受这风里的声音,还是有那些鸣笛吆喝,但却有它固有的一种滋味。

如果说站在上海的东方明珠上,是可以鸟瞰整个大上海的最繁华的一幕幕。那你站在渔北市中心医院的六楼上,也会是这样的感觉。你看到是这片土地的所有灯光,还有那来来回回的人群,没有恢弘的气势,没有艳丽的霓虹灯。

有的那些东西,永然于胸,说是一种亲切的归属感,还有一种夜色对于自己的包容。

我站在渔北市中心医院的六楼走廊,向外看着这一切。旁边的605室就是爷爷的病房,煞白的灯光照着整个走廊,像一束夜晚在这个小城里不息的烟花。房门半掩,病房里也是透露着些许讲话的声音,我和齐熙两个人在外面站着。她双手撑着窗沿,头发披着双肩,蓝色的羽绒服在走廊灯光里很显眼,老远就可以一眼望去。

一个小时前,我给她发了一个信息,她立马就下楼来接我,很惊讶我回来的时间,没有过多的交谈。我们一起坐电梯到六楼的时候,我问她是什么知道爷爷病重的?她只说了一句,“可能。比你早那么一点一点。”而我问她去了俊哥的葬礼没有,她摇摇头,说她那个时候正在月考。我答应她,这次我和她一起去。不知怎么了,我站在门口的时候,有那么一个分神,有点害怕去推开这个房门。我害怕自己不能够承载爷爷的目光。看我这般神色,齐熙推开了门,叫了一句“外公,景哥哥回来了。”

我踏步走进去的时候,顺着第一个床望过去,灰白的枕头当着靠背,爷爷正在和一个人讲话。我率先开口,“爷爷,我回来了。”

那个人侧身过来,笑着说。“田景,你终于回来了。”

这个人是许岚。我进门就瞧见她正在与爷爷聊着,旁边在一旁小水果的是小爹。

“小爹。”我朝他喊了一句。

“景儿”爷爷抬头目光与我对接,祥和的语调,说道。

“你爸妈上午才回去,他们跟我说了你今天要回来。你要再迟几天,我就出院了。”

“学校就是这几天放假,我也是提前一天回来的。您身体恢复的怎么样啊?”我微微一笑,对他说。虽然蓝烟每天都在给我说着他的身体状况,但听的多,还是不如这么一见。

我走近他身边,一眼看去。爷爷的头发很稀疏,头发的前梢是白色的,接近头皮的还有黑色的痕迹。褐黄的面孔,少量的老人斑在太阳穴这边。嘴唇有些干燥。他的一双眼很透光的望着我,一把握住我的右手,说道。“景儿,我三天后出院。你陪我一起去看看你俊哥。你爸妈他们都有工作。”我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爹,等我们过年的时候一起过去。”小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爷爷,说道。

“我跟景儿去看看,还有小熙。你们都是有工作的人,别麻烦了。等过年的时候,你们去,我就不去了。”爷爷把苹果转手给我递过来,我只好接着放在一边,他对小爹说道。

小爹还想再说几句,刚要说,许岚对他使了一个眼色。许岚看着我说,“田景,你可要好好把你爷爷搀扶好。我你小爹倒是想陪你们一起去。但他担心我们工作。刚刚我们还在谈着你回来的事情。”

“我现在恢复的很好了,我就是想去看看他。”爷爷的眼神有些迷离,声音略微低沉,但拽着我的手,却是更紧了,仰头说了一句。

“嗯,我跟您一起去。”我把自己的左手也包住他的手,对他真诚的说道。

“哎,你们都是我的好孙子啊。只是我这白发人要送黑发人。”爷爷有点黯哑的说道。“那年我在瞎子算命那里的时候,他说我这一生的命是穷苦的。我还不信,现在真是应验了。”

“爷爷,我还在呢。齐熙,也都还在这里。我们都会好好的。您别多想了。他的事情肯定是意外,天灾人祸,预料不到的。”我赶紧对他说。这我本不想去触碰的隐晦之处。我想自己的出现无疑是让这个事情再次让他想起。本来已经预料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是没想到发生的这么快。

我本来想着自己能够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出现。

齐熙听到爷爷这样自顾自地说着,转身走出去了,只是将门虚掩。很显然这不是第一次这样的去说了,老人总是喜欢把自己的一些事情反复地述说。这种话语,听过的一遍又一遍后,很多人都会去忽略它的含义。无论这里面的话语有多少是重复的,至少这都是他这一生里有着次数不多能够回忆起的。

在说了很多安慰的话语后,他的手还是很抓紧着我,他是害怕这一放手,心里的遗憾便是更加的严重。我的眼眶有残存的泪在打转,低着头把削好的苹果拿起咬一口,表现的比谁都坚强。这冬天的气息,随着一口嚼碎的苹果,凉丝丝的入喉,透心的凉意,覆满全身,即使在这个有空调的房间。爷爷的自言自语,弥漫着整个房间,偶尔有许岚说出一句的劝慰。我一语噎住,因为我不觉得自己在这里还能待多久,心里突起一种落泪的感觉。

我主动抽开右手,站起来对爷爷说:“我还没吃晚饭,我出去和齐熙吃顿饭,等会回来。”

小爹接过话,马上说:“嗯,那也可以。我开车带你们去吃。”

“不用麻烦了。我就在楼下餐馆里吃点。今晚我在这里陪爷爷。”我回着小爹的话,说道。

“嗯,那我们等你回来再走。”许岚转过头对我说道。

“下楼,慢点。”爷爷也对我说了一句。

我点了点头,把背包放在临近的一个病床上,然后走出这个暖和的房间。

走廊的灯光还是希白无比,脚底下也是白色的瓷砖。我看见齐熙,正低着头望向窗外的渔北市,我走上前去,顺着她的这个窗口望去,一片星光熠熠的闪烁,这小城夜景在这里是一览无余。

“小西瓜,你怎么了?”我不由喊出了这一句,很平淡的味道。小时候她是一个西瓜太郎的发型。我和俊哥都是这么的叫着她的绰号。当然,还有一个人——蓝烟。我跟着拍拍她的肩膀,没有感觉她在啜泣,反而是一片安静。

“谁是小西瓜,我都快高三毕业了,还叫我小西瓜。”听着我喊的称呼,一愣后转身向我解释道。黑发的下的眼睛有点红润,某些晶莹的东西在里面游荡。

夜风微寒,说出的话语都有了白色的气体。我轻咳一句,对她说:“额~~那就叫大西瓜吧。长大了嘛。”等我一本正经地说完。噗嗤一声,齐熙握着小拳头直接打过来,并且是破泣而笑,“你才叫大西瓜呢,田大西瓜。”

我见她用手揉揉眼睛,情绪稍微好了点,对她说:“下去陪我吃晚饭。”

“嗯。哥哥。”我一听她喊我这“哥哥”,身体一怔。真是好久没有听见她喊我了,至于他,再也听不到了。我在大学也是很少回家,与齐熙最多的相处时间,也就是大学之前。每一次她的一句“哥哥”,我还是毫无抵抗力对她一笑。猛然觉得,自己仿佛在走俊哥的老路子,远离老家的时间越来越多,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我从心底里是不想那样,却又无可奈何。

我不由心头一紧,直接跟着齐熙的脚步下楼。

夜色朦胧,楼下的餐馆却是热闹非凡。

几样小菜摆在小桌子上,我还点了一份鱼片汤。这天冷的冬夜,这汤喝了暖身子。

这话还是爷爷曾经说过的。说他这辈子最没吃够的就是鱼了。两个奶奶都是比他先离开人世,这鱼就算是吃的到,却是没了那番味道。

我喝着汤的时候,齐熙已经吃完了,埋着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机。这热闹的餐馆,在我们来的半个小时内由喧嚣到此时的安静非凡。

“齐熙,你等会回学校吗?还是去小爹那边住?”我放下筷子,对她说了一句。

“哥,你说他在那边会想念我们吗?”齐熙闻言,抛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疑问。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他是谁,一个我们都要喊哥哥的人物。他肯定会想我们的,因为我们都是一家人。至亲至爱的一家人。

“嗯,我们会想念他,他肯定也会想念我们。妹妹,他的女朋友给我了一把瑞士军刀,她给你了没有?”我想了几秒,从口袋里拿出那把小巧的军刀,说道。

“你说的是胡果果吧。她还没来这边。我听你爸说她直接去大舅家里了。现在应该还在那里。”齐熙把手机放在腿上,然后抬头对我说道。

“也对,大伯那边是需要她去看看。她过去,可能让大伯和大妈两个人心里好受一些。”我拿出一张纸巾,擦着嘴,说道。

我转头望向这夜色昏黑的餐馆外,一块阴影接着一盏灯。心里猛然觉得,这时光过的真是太快了。快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感觉我根本没去过武汉,只是从望关村跑到渔北市待了几天而已。我和齐熙,又是碰到了一块儿,这次都是真实的。没有了上次的那些隐瞒,我也觉得心里亮堂不少。对于这个愈加寒冷的冬季,我觉得只要这些亲人还在一起,就不会太冷。

想罢,端起碗,再喝了一口鱼片汤。温润入口,暖意满身。趁着这股鲜味还在嘴里回味,我起身付账,然后和齐熙走出这家小餐馆。

时间过了三四个月,各个家庭都已开始踏入工作的正轨。这个由俊哥掀起的一个波浪,搅翻了所有人的心情。但心情的好坏与生活的继续,是两个毫不关联的存在,生活还要继续它一贯的风格,所以更多的人都是把它放在心底暗暗惋惜。唯独大伯的家,没了以往的生气。众人的陪伴也只是短暂的,因为他们需要生活下去的资本,但大伯这个家庭需要却是生活下去的勇气。

很多人都说,人的痛哭流涕是最好的悲伤表现,但这都是妄言。等你自己经历了如这般的悲伤,所谓的眼泪,不过是一丝情绪的附带品。

我站在楼下,刚准备一脚踏进电梯的时候。电梯门里走出两个人,小爹和许岚。

“小爹,你现在就回去吗?”我退后一步,对他说。

“你爷爷他有点困了。他先就说了,要是他睡着了,我们就可以走了。我是看到齐熙给我发的信息,我们才下来的。”许岚率先开口,挽着小爹的胳膊走了出来。

我回头望了望齐熙,她对我点了点头。

“嗯,那好吧。我现在就上去。”我侧身准备走进电梯,对他们两个人说道。

“哥哥,”齐熙走上前,给我一个拥抱。“我今天就在小爹那边住一晚。明天我回学校。改天来看爷爷。”

我被她这个动作弄的一愣,还是回抱了一下,她耳边说了一句。“嗯,回学校好好加油。”

“额···对了” 小爹急忙拿出钱包,掏出几张一百钞票,递过来。“你这几天拿着零用。用完了,找我拿。”我一推他的手,还是被他使劲塞进了口袋。从小到大,家里只有一个人给我们这些小家伙零用钱是最大额度的。

这个人就是小爹。一直到现在,他依旧是这个习惯。

我也没跟他客套,跟他们说了几声再见,然后直接走进电梯。


这间房间里只有轻轻地呼吸声,我在爷爷旁边的床上睡着,侧着头望着他,不知道他睡着了还是没有。

我耳边还在想回绕着齐熙的一句话。“哥,你说他在那边会想念我们吗?”

哥,她这是对我的称呼。我现在用这个称呼也想问一个人,“哥,你会想念我们吗?”“你的消失,像在我们这个家族里丢下了一颗深水炸弹。你会想到爷爷病重,会想到大伯和大妈从以泪洗面到无泪可流。我不曾想象你的离开会是这么的迅速和干脆,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这也符合你的性格。

你知道吗?齐熙那个丫头到现在都还对你挂念着,你知道你有多久没来老家看她了吗?你的瑞士军刀,我收到了。她的那把,估计在胡果果那里。但是你还记得我们说过的约定?‘等我们长大了,再来堆一次比我们人还高的雪人。’这是你说过的,这一切都没了念想。你消失了,一了百了。噩耗传来,着实在我们心头狠狠地刮了一刀。但就是这一刀又一刀,心痛的透了,也就麻木了。

可你知道吗?作为弟弟的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你知道吗?那····”

冬天的夜,不知道有没有清冷的月。这间房是照不到那些光华,一半的窗帘是遮掩的。

我闭着眼睛,眼角有泪,溢出的不少落在白色的枕头上,隐约都听得见这滴落的声响。一滴接一滴。这声音萦绕于心里间,久久不散。

我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入了梦。梦里有我,有他,还有那齐乐融融的一家。正是人有了梦,才有了期盼。

三天后,爷爷出院了。离春节还有20天。小爹的房子位于渔北市中心医院的对面,隔着一条长江,在江这边一眼看去,这栋建筑是一个地标。爷爷住院就到这里来了,我也便随他过来。之所以,他没有回望关村。因为,他说要我和他一起去看看俊哥的墓地。临近中午,我此时站在小爹家里的阳台上,今天太阳很暖和,久违的阳光是铺满了整个江面,从这里看去就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景象。屋里有着一股股菜香时而传来,许岚在厨房里做午饭,小爹在那边打下手,而我就陪着爷爷,在阳台上晒太阳。

“田景,你还有几年毕业?”爷爷对我说道。

“我还有半年,大四基本都是实习了。大学马上就毕业了。”我回头对他一笑,说道。

“嗯,这时间过的快啊。前几年,你俊哥大学毕业的时候,你还那么小。转眼你也要毕业工作了。”爷爷用手挡了一点阳光,抬头望着我说。

“您还没觉得齐熙那丫头快呢,她都要高考了。我肯定要大学毕业了。”我突然想到齐熙,忙着跟爷爷谈到。2005年,田俊的大学升学宴。那天他喝的伶仃大醉,躺在沙发上的他醉的不省人事。我带着齐熙在外面的棚子里看周杰伦主演的《头文字D》,那个晚上就只有那飙车时飘逸的声响。我和齐熙就守在他旁边,一夜都是那样,最后齐熙还是支撑不住躺在我怀里睡着了。叔伯们都在打牌,那一夜,同样是鏖战一宿的他们,在第二天却是比我们这些没打牌的人更加地有精神。这些事情,一过三五年,一想还以为是在昨天。

我自己不由一笑,顺着这个阳台望向齐熙的高中学校。

“她,对哟,她也要高中毕业了。你们都长大了。呵呵。”爷爷听着我说的话,笑着对我说道。

“我估计是回渔北市做会计,到时候离家近。可以经常回家看看您。陪您去门口那湖边钓鱼。”我向他走过来,给爷爷裤子上拍拍灰,说道。

“那敢情好。”爷爷拉着我的手,说道。“你爸妈也是常年在家,不像他们到处跑。常回家看看是好事。”

“嗯,我会的。”我用另一只手,轻拍他的手,说道。

“还有,以后。多去看看你大伯和大妈。虽说俊儿不在了,但是他们还是要生活。”爷爷像是突然想到了,说道。“我老吶。离地近,离天远。你们都好好的就好。”爷爷又是一声感慨,松开我的手,仰头闭着眼睛,说道。

“哪有。爷爷,您今年八十是高寿。高寿指的就是还有更高的寿命。您还有好些日子呢。”我感到他这一松手的叹息,急忙的说道。不管这“高寿”二字是否是这么解读的,但是现在我最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八十,都八十了。人呐,活的越久就越好吗?景儿,你是豆芽刚刚冒出头。这些,你还不懂。”爷爷感慨一句,睁眼望着面前那条流动不息的长江,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我略有所思的也看向这条河,心里想着爷爷刚刚的那句话。一阵微风吹来,风里有凉意,靠近江边的风都有一股湿润的气息。我轻轻呼吸一口,这是十二月的冬季,脸庞还是有些微冷。我不由对爷爷说了一句,“爷爷,屋里坐吧。外面冷起来了。”“你先去屋里给你小爹帮帮忙,我站一会儿就进屋里。”他起身,站到阳台边上,没有回头的说了一句。我抬头眯眼望了一眼这日头,一时半会还不会很冷。心里想着爷爷刚出院,晒晒太阳队身体的恢复有作用,便没有出声去阻拦,转身往屋里走去。

屋里弥漫着菜香味,厨房里的油烟机在呼呼的转着。我见客厅的桌子上已有了几个热气腾腾的菜,我对着厨房的方向,说道。“小爹,要帮忙吗?”

“额~~刚说准备叫你过来呢,你就过来了。你过来帮我端几碗菜。我出去开车把齐熙接过来吃饭。”小爹听到我喊的话,从厨房走出来,对我说道。

“嗯,好。我去给小妈帮忙。”我毫不犹豫地对他回答道。

今天中午是爷爷出院的第一餐,许岚说要在家里做一顿好吃的给爷爷补补。我提前给小爹说了,要他去接齐熙过来,她的学校离小爹这里不远。上次我回来那晚,她就在这边住了一宿,第二天还要小爹送她赶去了第一个早自习。

当然,离的更近地是蓝烟。我可以站在小爹的阳台上看到她上班的地方,今天是周末,她肯定也放假回家了。我陪爷爷出院前的最后三天,她每天都会过来。她说她在准备考护士资格证,就在来年的六月份。爷爷也很喜欢她。但他并不知道,我拜托蓝烟帮我看望他的事情。现在她应该是回家了。

我立即接过他手里的菜,放在桌子上,然后朝厨房的方向走去。我推开门,看到许岚一个人忙碌着,一身蓝色的围裙,挽着袖口,头发盘着,不时右手翻炒一下锅里的菜,很投入的样子。我不由分说地问道。“小妈,要我帮什么忙?”

她闻声侧头,把天然气随手关小,然后指着我旁边的几盘菜,对我说道:“你把这几个菜端出去就可以了。最后一盘青菜炒完就完了。”

“嗯。我马上端。”我笑了笑,说道。

“你爷爷呢,他还在外面啊,这大冬天的,小心他又感冒。”她刚欲转身,又回头对我说道。

“我也刚说了,他说等会就进来。外面太阳挺大的,这会儿都中午了,不要紧。”我起手端着两盘菜,对她说道。

她点了点头,低头把阀门开大,火焰一下子腾起,锅里的油开始翻滚,我也一笑,然后转身把菜端出去。对于这个小妈,最好的印象是停留在爷爷八十大寿那天晚上,我后来回想那一晚。愈发觉得她是真的让爷爷高兴一宿的人,她说出了爷爷的心声。其他人,同样也是知道爷爷的心声是什么,只是没人有能力让他的愿望实现,而她是唯一一个能够做到的。我心里也很高兴,小爹这多年的过去了,终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和小爹是如何认识,一直到现在这样的关系。我已不想去知道了,这多年的故事听的太多。以至于,对于这个辈分的人,我只想让时间来鉴证他们的长久。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是我们都很满意的一位。这也是爷爷没有直接回家的原因之一。

随着一阵敲门声,我知道小爹接齐熙回来了。

我刚准备开门,就听到齐熙在外面喊道,“哥哥,快开门。我给你带来一位贵客。快点开门。”我一愣,“贵客,今天能有什么贵客?”,心里沉下这股疑惑,忙把门打开。小爹站在前面,旁边是齐熙,我刚准备呵斥她哪里有什么贵客的时候。她略微让了一下身子,从楼梯下迎面走来一个人,笑着,对我说了一句。“我们又见面了。田景。”

有时候人的心理很怪,想着某些人的时候,觉得那些人离的很远。但可能,你一转身的瞬间,那人就会在不远处跟你说着一声,“hello,好久不见。”但这总归是好事,因为能够在自己的心里出现,说明这个人的位置在某个时间段里占据了你自己的心间。也许,与亲情有关,与爱情无关。也可能是友情。但是,无论哪一种情感,你要好好的把它放准位置。不然,这生活又会给你一场,割伤心扉的往事。

比如,这正在说话的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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