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药都喝了四回了,没用!

下午4点多钟,公交车上的人并不多,前半部有几个空座。这个时段坐车的大多是些闲人。

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还是比较舒适的。恰好有人上车,她往里挪了挪身体,那人却径直往后面去了。正好!她想,能不被打扰,可以任意沉浸在刚看过的那本书里细细回味,也算没有浪费这段路上的时光。

“@#%¥#…………”左后方突然有人大声讲电话,中气十足、铿锵有力的女高音,透着一股韭菜花酱的冲劲儿在车厢里横冲直撞。

她有些无奈地隐忍着,直到听到一声,“拜拜,撂吧。”心才踏实了。

行不多久,在站点停车时,一个领着几岁大女孩儿的年轻女子上了车,坐在最前面的侧位上。

正自昏昏欲睡,左后方又传来那粗壮的女声:“老太太真行啊!这大岁数了还会玩儿手机呀?”

“啥行啊?我离婚了,没人搭理我,不玩手机干啥?“正后座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进耳朵。

“啊……自个儿一个人不挺好嘛,还有儿女管呢!多大岁数了?”女人跟老太太唠起来。被打断了神游太虚的她,被动地听着这番对话。

”七十三了,就得靠儿女呗,不然还咋整?人家不要我了,跟别人儿了……找个‘小的’,看不上我……”

“嗐!现在就这社会,不都这样嘛?想开点儿,”女人犹自大嗓门发表意见,“自己想咋玩儿咋玩儿,没人管着,也不用伺候人,更随便儿,跟他离就离呗!谁离了谁活不了啊!”

“我咋想开呀 ,离了婚没法生活,自个儿也没钱。年轻时候命不好,从小没有父母,也没文化,没工作,也没退休费……”

“男的都这样,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好了,那‘小的’还能伺候他?你回去跟他复婚呗!”

“复啥婚呐?人家是老师退休的,有退休金四、五千呐,活着就有钱,给‘小的’花,不给我!儿女都让我等着,我等啥时候是个头儿?我那老头七十五,身体老好了,那小的六十八,人家俩人儿好着呢,唱歌认识的,净一起出去唱歌去,可乐呵了!跟我结婚这好几十年净打架了。嗐……”

“那你也唱歌去、跳舞去,你过得乐呵的,气死他们……”女人愤愤不平。

“我也不会唱歌呀,我也没念过书,啥也不会,要不人家看不上我呢!”老太太自怨自艾地叨咕着。

“大姨,想开点儿”

“就是,这社会就这样,自己往好了过吧!”

“这男的都这样,太没良心,大姨你得自己保养好身体呀!”

……

车上众人纷纷安慰起老人。

“哎呀!大姨,现在这社会就这风气”,前面侧座上带小孩儿的年轻女子探过身来,“我才满月我父母就离婚了,我妈一直单身一个人把我带大的,现在她自己过的可开心了,大姨你也得这样活!”

“那你爸又找了吧?”老太太第一次感兴趣地问。

“早就找了,又成了一家人家,也有孩子了,”女子厌恶地说,“我跟他从来也不来往,男的都这样,就这社会,大姨你想开点儿吧……”

车厢里又一轮对“坏男人”、对“这社会”、对离婚的批判,无一例外都是女声大合唱。

她恰好看到,那由年轻女子牵着的女孩儿睁着大眼睛惶恐地向四周望着,若不是已被妈妈扯着下了公交车,她真想上前捂住那小女孩儿的耳朵。

她其实也是这般经历。父母在生下她之后不久就离了婚,那个年代,离婚并不像如今这样轻松自由,总是要承受多方的压力的。之后她的父母分别组建了家庭,她当时是判给了妈妈,跟爸爸不亲近是自然的,可也不是怨恨,至少在她成年之后,理解了父母这段婚姻。他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环境所迫,婚前既无了解,婚后又缺乏相处,彼此性情不投,离了反倒不至于误终生。母亲带着她再婚后又有了个弟弟,生活条件越过越好了,父亲则找到了自己钟情的人,婚姻很是美满。她其实是替父亲觉得幸运的。大家能各自安好,做子女的那点儿旁人眼中的不完美又算得了什么呢!

后座的老人收获了一大波同情,可仍没缓解她丝毫伤感,“你们说说,我跟他过一辈子了,什么也没捞着。人家俩人还要登记,还说要给‘小的’买楼呐,我结婚那时候就住的半铺炕,哼!完他说个啥?那时候就那个条件,那讲不了……我就得眼睁睁地瞅着人家住大楼去?”

“可不是!你不能让他们过好喽,找他闹去,必须得跟他复婚,不能便宜他,更不能便宜那‘小的’!”挑起话头儿的女人到了站,扔下这句就下了车,话音犹自在车子里回荡。

“我闹有啥用?这辈子从结婚开始一直打架,我喝药都喝了四回了,没用!自个儿没钱也没能耐,靠人家养活,离了婚都没地方去……”

车厢里没人再接茬,一片静默。

隔了一会儿,老太太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听说明天是啥父亲节呀?那女的家的儿子该给他打电话送东西了,还得上他家里给他过节去呢!人家这不越整越近乎了吗……”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抑或是在讲微信或者电话。

正赶上公交车到了一站,她起身下了车,没再听下去,也没有去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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