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重温一遍这首由一个脑瘫诗人所写,一度令大半个中国为之烧脑的诗: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
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这首诗到底好不好?有多好?好在哪?咱别急于下结论,分析完之后,留给大家自行判断。下面直接上干货。
对这首诗的理解,个人认为不妨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是睡你(及被你睡),第二层是大半个中国(发生的事情),第三层是穿过(即穿越)。这三个层次,在正文中是依次出现,但又存在一种承上启下的回旋递进关系。同时,这三者又以反序的方式出现在诗题中,构成一个完整的叙事: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下面逐层剖析之。
先看第一层: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
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这一层的直接涵义乍一看还是比较明晰的,就是以类似于赋(铺陈其事而直言之)的手法,直接讲述睡你过程中的快乐(肉体碰撞催开的花朵),以及这种快乐催生的精神幻象(虚拟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像花一样重绽)。
如果只看到这里,读者或许会猜想,这不就是首爱情诗吗?甚至可能联想到《西厢记》里的性爱描写:“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到此,至多是古典爱情小夜曲的现代译本。
再看第二层:
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原来,在睡来睡去的小夜曲之外,大半个中国还在发生各种撕裂各种疼痛的事情:火山、河流、政治犯、流民、麋鹿、丹顶鹤——各种自然、生态、人性的风暴席卷而来,构成了一个摇摇晃晃的人间。
由于这一层突然跳脱了,宏大背景的铺展与前面的小我之爱的强烈对比(庞大的痛与微渺的乐),使诗意陡然开阔,诗风由东南风急转为八级台风,诗味由甜腻骤变为苦涩。
读者由此被带入迷乱和期待:接下来,还有什么吊诡的事情发生呢?
这就到了最后一层(第三层),也是最长的一层: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前三句“我是”的排比,把前两层的撕裂缝合了。
“枪林弹雨”,呼应和承袭第二层的“枪口”。
“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时间与色彩的极度对比,凸显巨大的痛苦与绝望被压缩、罐装进了一个短暂的黎明——爱欲与性乐的发泄。
“无数的我奔跑成一个我”,撕裂的人性在性爱的黎明中暂时得以“破镜重圆”,修复如一。同时小乐和大痛的撕裂,也在这时达成了统一(摁进一个黎明、跑成一个我)。
到这里,这首诗的意境可以说是基本完整了,就像三步曲一样,层层回旋,步步递进,最后以不由分说的强横让一切浑然一体。
如果就此结束,这首诗似乎也能成立,但却是一首莫名其妙的诗,有谜面而无谜底,强横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以。
于是接下来,诗人再展笔墨,亮出谜底。
被蝴蝶带入歧途、把赞美当成春天、把横店似的村庄当成故乡,这三个意象,分别表达了现实、感性、理性的三种人生囧境。
蝴蝶飞不过沧海,跟着美丽的蝴蝶寻找虚幻的前途,注定逃不过坠入深渊的命运。这是现实中误入歧途的囧境。
把人为的、违心的、非自然的赞美当成了自然的春天,就像肉体催开的花朵虚拟出春天,都是感性所犯的荒谬自欺的囧境。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这句直解当然就是作者的故乡湖北钟祥市横店村。但是,醉爱君认为也不妨再做别的理解:浙江横店。而这一横店的建造,众所周知是模仿的故宫。因些,这句诗未必只是笼统地说反认他乡是故乡,又或许是确指把故宫当故乡(而故宫作为喻体的内在涵义实在太丰富,此处省略一万字)。这是思想迷途的理性囧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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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你要笼统地把“和横店类似的村庄”解读为大范围内以横店方式对传统展开的粗暴兼粗糙山寨,也未完不可,但窃以为这是矮化和小看了此诗。)
而这三种囧境,最终导向唯一的结果,促成了我!去!睡!你!(或被你睡)。为什么?因为人在囧途,依然会寻找幸福。
最后回顾、总结一下这首诗以类似于哥特式建筑的繁复,形成的交响乐般的多乐章结构:
第一层:睡你——小我的快乐。
第二层:大半个中国——宏大的现实背景。
第三层:穿过(大半个中国)的各种景象去睡你——冲突的解决与原因。
一、二层可以视为并列关系,构成对比。第三层反复出现睡你,但只是呼应第一层,意境并未就此展开。浓墨重彩加以铺陈的,反而是对穿越途中冲突的幻象式、自慰式解决。而这三层,又必须通过诗题才能有机串联起来,互相延宕、递进,就如同哥特式建筑的拱门、拱顶与飞拱的互相应和与支撑。
耶酥说:“在世上,你们有苦难,但你们可以放心,我已经胜了世界。”这是西方人对现实困境的解脱之道。而在咱们国,一切感性、理性、现实的困境,最终只能经由最本初、最原始的人性需求找到解脱之道和安慰之地。
幸,或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