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中国,吃饭已经不是问题了。
可是,在套乌拉斯台村五组,吃饭还真是个问题,当然,我是指的对于我们这样的外来者而言。
我在住村的七天里没有用过筷子,你信吗?
以前去牧区,大多是跟随工作组去,这种有准备的饭菜自然和在旅游景区的牧家乐吃的差不多,无论是菜品还是食用方式,都是经过适应性改良的。
这次是住在普通牧民家零距离生活,自然不会有那些讲究了。
无需回避,去往之前,我和同事们其实最为担心的就是饮食问题,尽管也是农民的孩子,我并不担心吃得差,而是多年的城市生活已经为自己的肠胃培养出独特的接受习惯,对于不一样的食物会有心理上的自然排斥。
考虑到自己的使命,也为了更好的和牧民们交流,我们特意没有携带更多适合自己口味的食物。
要想融入,就必须了解,适应对方,是对对方最大的尊重。
入住第二天一大早,唐努尔就烧好了奶茶,虽然是最简单的做法,可能是由于长期操作,经验显然弥补了食材的简单,只是一番最普通的调制,就感觉味道好过城市里早餐店里的味道。
这初次的新鲜显然让我忽视了,此后开始每天都要五六次喝奶茶。
习惯上,哈萨克族牧民家里来了客人,只要主人在闲着,都会让客人上炕喝茶,这茶就是奶茶,走在草原上,只要有哈萨克的毡房,据说哪怕是一两年,一分钱不带也不会饿死。
哈萨克人不会让进入毡房的人饿着肚子的,这是一种朴素的真诚,也是千百年来,草原游牧生活性质所决定的,你随时帮助别人,就能随时得到别人的帮助。
五组是个狭长的村落,坐落在一条山谷之中,牧民的房子沿路建设。
和阿恩萨干完家里的活儿,我们还有入户调查宣讲的任务。
随便到那户人家,听到狗叫声,主人都会迎出来。
进门,一般就会进到燃着炉火的房间,上到木板铺设的炕上,主人摊开炕桌上的包袱,已经切成条块状的馕饼透露出香味,女主人就会端来纯奶和咸盐以及奶皮子,从炉子上取下坐着的水壶,娴熟地为我们倒上浓香的奶茶,端出果酱和自酿的酸奶。
这种最简单的餐食往往是陪伴聊天的最好润滑剂,在一碗接着一碗的奶茶续杯里,在馕饼在茶水里沾泡的间隙,在主人莫合烟的缭绕里,国家大事,居家日子,牛羊,孩子,彼此的共鸣,深深的共识,就在慢下来的时光里,一点一点聚在一起。
住村七天,我身体内的液体大概主要来自这种奶与茶的混合物,而我心里那些长长短短的故事也是来自这缓慢悠长的聊天时光,和牧民一起喝奶茶大抵最享受的就是这种不急不躁的心境。
除了奶茶,肉食也是牧人们冬日最常见的食物。
宰牲是哈萨克牧民入冬时的一项例行习惯,将家里养的牲畜选出一个宰掉,既提供全家一冬食用,也减少冬日物资短缺不便期饲料消耗,牧民虽然已经定居,但很多习惯千百年来已经深入骨髓,他们喜食肉类,而城里人习惯的炒菜,对他们来说才算奢侈,吃肉就是居家平常。所以这个季节到牧业家庭,主人煮肉是一种素常待客行为,就像我们汉族过年时吃饺子,进门要看茶一样,我家亲戚今年儿子结婚且添了孩子,入冬选择价格今年不太看好的小马宰杀招待亲朋邻居和客人。
尽管,我吃马肉上火牙痛,根本没吃几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背景和价值判断标准,城市生活里浸淫已久,很容易自我,多一种体验,就多一些理解。
那天回到家,唐努尔正在煮马肉,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菜的我还是保持着热情,上炕,聊天,喝茶,主人擀面,原来是要做纳仁。
家里的简易切面机坏了,让我见识了唐努尔的擀面功夫,那个在炉火,灶烟,低矮屋里忙碌的身影,大抵是温情的家庭图景,当她婆婆切面的时候,我一边给炉膛内添柴,顺眼看去,那个躬身的背影让我想起故乡老屋里忙碌的母亲。
突然,至少是我们觉得突然,家里来了一群人,是阿恩萨的亲戚,女人孩子在另一屋里坐定,纳仁上桌,自然还是没有筷子,这几天我们都是直接上手的。
此后,吃过一次羊肉纳仁,没用筷子。
吃过一次拉条子,主人家的菜是汤和菜各一半,善解人意的唐努尔还特意为我捞出来一碗比较干的,小拇指粗细的洋芋条居然吃起来别有风味,居然也没有筷子,好在,有勺子。
再后来,吃过一顿马肉抓饭,没有筷子,没有凉菜。
七天里,除了这有限的几顿主食,我几乎每餐都是奶茶馕,虽然说实话不太习惯,不过也真的印象深刻,应该会终生难忘。
人作为一种情感动物,总是习惯在熟悉的环境里生存,更喜欢用自己擅长和长久坚持的方式处世为人,可是,生活是个复杂的综合体,深处期间的人们形色多样,要想让这些尘世里独立的生命个体能够成为融合的整体,就需要彼此更多的触角相碰,更多的信息交互,更真意义上的情感互动。
无疑,从一种饮食方式开始,我们走进的是彼此的生活,那种烟火尘世的彼此认同, 彼此生命里水乳交融的美好时刻。
七天没有使用筷子,或许是我生活里最不方便的尴尬片段,却也是人生成长里最意味深长的念想和记忆。
此后,我或许更能习惯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习惯用适应去赢得信任。
蔡立鹏
2017-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