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着转过身子,把正在酣睡的孩子搂在怀里。孩子嗯嗯了两声之后又继续安睡。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放在肚子上,另一只手放在耳朵旁边。她凑过去轻轻地亲了一下孩子的脸。小小的脑袋上散发一股淡淡的孩儿香味道。
丈夫在另外一旁继续沉睡着。鼾声一阵盖过一阵,很是畅快淋漓。一直以来他的呼噜都是那么响,好像睡觉非得以那样的形式进行不可。睡觉即是打鼾,否则就不能成其为睡觉。
他甚至不做梦!
有一次她跟他谈论自己前一天晚上做过的梦的时候,她问他是否曾做过类似的梦。他出乎意料地说从来都不做梦。
从来都不做梦!这对一个每天都经历各种各样的梦境,有时甚至还未完全入睡就被梦兽侵入的人来说,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一直以为人一睡着就自然进入梦里,原来世界上还有一种人是不知道梦是什么样子的。
她说,原来她们那么不一样。
除了不做梦,他还打鼾。记得刚结婚的时候,她总是被他的鼾声扰得无法入眠。几次三番抱着枕头到客厅的沙发寻找安静,想起以后漫长的日子都要在与那鼾声的对抗中度过,她就绝望得感觉人生暗无天日。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了他的鼾声。如雷般声响的鼾声在枕边彻夜响着,自己竟能若无其事地安然入睡。她如此想着,不禁感到耳根微微发烫,脸颊突然就红了。
其实,对于那鼾声,她也不全是没有在意的。
孩子出生的时候,丈夫到医院陪护。半夜里从工作的地方赶来,后背刚一碰到床板鼾声就已经响起了。因为不习惯医院里的味道,她久久不能入睡。听到隔壁床的产妇跟她老公抱怨鼾声太大睡不着。然后是辗转反侧,烦躁不安的抱怨。
她连忙挪了挪位置,把丈夫压在胸前的手放在床上,希望那样能让他的鼾声停下或是变小,可是并没有任何用处。她又暗暗把他推醒,告诉他有人已经被他的鼾声扰得不能入睡了。他看上去很是抱歉,可是很快又睡着。几秒钟后,鼾声再响起。她害臊得恨不得半夜里就办理出院手续逃离。
听着他的鼾声,想着那些遥远的往昔,突然,她很是怀疑经历那些事情的人是否是真正的自己。
她忍不住坐了起来,一动不动地看着丈夫的样子。
他躺在床上,一只脚从被子的一侧伸了出来。脚掌很大,脚趾很奇怪地下弯,看上去有些邋遢。他的脸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没有印象中的那么干净了。下巴长满黑色的胡蹅。嘴巴半张着,一些浑浊的气体伴随鼾声从里面呼出,绵绵不断。
睡得真香。她想。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居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影响。他尽管无心无肺地睡着,好像拿掉的不是一个孩子!
男人和女人真的不一样。
白日里在手术室门外等候的时候,坐在对面的是一个女孩子,约摸十八九岁,看上去像是大学生。她低着头坐着,把自己搂得紧紧的。浓密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个看上去像是闺蜜或是舍友的女孩从药房处走来,手里提着一大袋子的药物。里面装着无非是暖宫贴,麻醉药剂及针管之类的东西。
她过去在长发女孩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些什么。女孩静静地听着,眼泪开始不停往下掉。那张布满涕零的脸,不仅失去十八、九岁的青春色泽,而且枯稿与苍白。
男人与女人怎么可能一样!在情爱面前,女人永远奋不顾身,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战场。一句“一生一世”就想到海枯石烂,以为真的可以地久天长。可最后,只剩下苦涩的泪水独自吞咽。
许多年后,她仍会想起从手术室里出来的那一天,虽哀哀欲望,却仍以一个“母亲”的口吻说道,孩子,对不起!
即便仅在子宫里呆了一个多月,可她还是她的孩子。
只有当女人的,才会记得被早早取消生命旅程的小小孩子。在心里造一座温暖冥府,看护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