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命
她问：“我会自此陷入历史的洪流，成为无足轻重的尘埃，甚至都找不到一点存在过的痕迹吗？”
它说： “那又如何呢？你在恐惧什么？”
她说：“我不知道，我害怕生命的尽头是无尽的虚无。未知让我恐慌。我无法感知，我什么也留不下。”
它说： “你不正是从虚无的宇宙中诞生的吗？死亡只是将你带回去了你来之处，回家会让你感到恐慌吗？”
她说：“不，那不一样。”
它说： “哪里不同呢？”
她说：“我知道家里有什么，那是我打造的一切，我也知道我随时可以走出来，可是生命不是的。我是一个…怎么说还算是相信科学的人，我不信来生，我不信轮回，即便有所谓的来生，我也将不再是我。那不一样，我不会记得，即使我记得，那也不是我，这个我只会存在于此生。这个特定时间、空间里，这个由我的成长经历，我生活环境中的一切所构建生成的我。我会去哪里呢？我无法重新回来，我无处可去。我只有一张单程的船票，我不知道目的地是什么样子的，我只知道我会消失，一切都会，这怎能不让我恐慌？”
它说： “你会为你存在前的世界感到恐慌吗？在这个你存在前的那个漫长的历史长河，千千万万人经历过的，一起构建起来的世界，那里也没有你，你会因此恐慌吗？”
她说：“当然不，过去便是过去了。恰恰相反，我因为可以出现在相对较晚的时间里感到庆幸，我可以看到过去很多有趣的历史，这很有趣，我可以看到很多人类学习成长的过程，那些过去的困惑谜团一点一点逐渐被破解，我很高兴可以看到很多答案。”
它说： “生命对于你来说是什么呢？”
她说：“我不知道，是一张幸运的游乐园入场券？将我从虚无中带来体验一趟这个叫做人生的剧本。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它从设定之初就编入了死亡的程序。一个像是构建来为了毁灭的设定，我们的能量是流向了何处？我们存在的这段时间是为了什么服务？像我们身体里的千千万万细胞，它们每天的辛苦劳作是为了我们个体的存活，它们自我编程的程序性死亡和替代也是为了更好地服务我们这个个体的肉身。所以作为人类或者所有生命个体的我们，也是一样地，存在只是为了另一个高阶的“个体”吗？它的尽头又是什么呢？是宇宙？宇宙的尽头又是什么呢？一层层套娃下它的终极意义又是什么呢？”
它说： “如果我说它本身就没有意义呢？”
她说：“那生命就是一场意外吗？这个庞大复杂的生命圈，我们所构建出来的这一切仅仅只是一场意外？”
它说： “所谓庞大和复杂只是因为你作为一个人类而言，只是相对于你此刻生活在的世界而言，你受限于你作为人的身躯和认知，受限于你所在世界中的科技水平。你所认识到的世界和宇宙是那么渺小。你所谓的庞大复杂放之于整个宇宙而言是那么渺小。正如你先前所言，宇宙之外是什么，它可能是下一级的套娃，生命的存在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脆弱的意外。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对于人类而言，朝菌和蟪蛄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
她说：“是…服务于整个生命圈的重要一环。作为生命机器中的一颗无足轻重的小螺丝钉，这很不浪漫。对于整体而言是有意义的，但作为个体而言…只是一场体验？”
它说： “整个生命圈中重要的一环？如果失去了它们生命圈就会崩坏吗？”
她说：“不会，生命圈总是会找到自己的新模式的。食物链断了会造成些影响，但总是会自己演化出新的模式去适应。这就是生命奇妙的地方，即便设定终点都是死亡，生命体总会努力活下去。”
它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命的意义是每个生命体自己赋予的。对于宇宙而言，它无足轻重，无关痛痒。但对于每个生命体本身，它所拥有的就是全部。当生命的形式消灭，你只是回归了无限的宇宙。与漫长的虚无相比，有过一场体验不是很有意思吗？何必在乎旅程长短，如果生命是一场没有终点，永恒无限的旅程，你会因此而感到快乐吗？”
她说：“大抵不会，如果没有终点，便不会去思考和忧虑。也许会感到无聊。没有失去就没有拥有。”
它说： “你还会担心陷入历史洪流，留不下存在过的痕迹吗？”
她说：“既然生命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历史洪流于宇宙而言也是无关紧要的吧？既然生命意义是由每个生命体自己去决定的，我的生命盛宴中的观众是我自己，那只要我在这场生命旅程中获得自己的意义，对于我而言就是留下了痕迹。”
它说： “那些你认为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一个个没有留下痕迹的人，也许也是一样的。在后世的你看来他们似乎是‘消失’了，没有人能看到他们存在过的痕迹。你也许会为他们感到惋惜，可他们的生命意义是由他们自己定义的，在你看不到的记录之外，他们按自己的意愿，追寻自己的意义走完他们的旅程，于他们自身也是场圆满的体验。”
她说：“我也许还是会不停地陷入迷茫，不停怀疑和寻找自身的意义。此刻的稍感安慰也许会在某个压抑的午后，某个夜深人静无法入睡的夜晚消散，困惑和未知的恐惧大约会再次袭来，但这大概也就是生命的过程中，不断在挑战和变化中存活。也许最终也不会达到一种淡然的释怀，也许最终也不会确认自己追寻的意义，但这个过程本身也是一场有趣的体验。”
它说： “不必寻终点，终点在那，它终会寻来。留意脚下的路，放松去观察走过的路。你自然会找到你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