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火焰

希望的火焰

第一章

     入冬刚没几天,天气就显得特别的冷,地上、干柴垛上都浮着一层白霜,公鸡高鸣过后。太阳从东面树梢处,悄悄地爬了出来,殷红霞光穿透天际。天空变的逐渐明朗了,大地上也觉得温暖了许多。街门外的脚步声,渐续冗杂了起来,一幢矮小的土坯门楼里,两扇斜散的门木向里被拉开。

    一个中年汉子,挑着扁担吊着水桶不紧不慢的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中等个头,脑门上扣着一顶墨蓝色短舌单帽,身上单裹着一件黑色棉袄,走起路来两腿罗圈着,脊背有些弯。出门朝巷子西面走去,他一边走一面向熟人打着招呼,嘴里呼着长串哈气。

 嗨?干甚去呀?他热情的向对面一条巷子走来的老王问道。

         "没事儿!去电磨上溜达溜达"。

    噢,早晨去散散步?

  呵呵…老王挤出满条褶着的眼角笑了笑。一一一一“冯志远,去打水小心点啊!那口井边边上都结上冰溜着了!”老王很关心似的说。嗯,知道了!说完向左拐了弯。他连续挑了两担水,进来出去的一路上洒溅出,一条条,水渍渍的痕迹。

 他把水瓮灌满水,把扁担放回到门框头子上,然后又习惯性的拍了拍肩膀与棉袄下襟。他正要拿扫帚准备打扫院子,却听见老婆在屋里向他高着嗓门喊了一句,"老汉,给拾点柴火。”听了老伴的吩咐他没敢怠慢。他极快的,提起方步走到院子西墙根底,抱了一小捆干树枝条送了进去。此时老婆子正手忙脚乱的点柴生火,右手用力拉着韛。屋里乌烟瘴气的弥漫着,他忍不住呛鼻味,咳嗽了两下。然后瞅了老婆一眼,老婆先是没顾的理他,还是十分专注的一边拉韛,一边低头瘚着嘴巴往灶火里面吹气。他转过头又朝炕上看了看孩子们睡觉的姿势,只见小闺女蒙着头,两手抓着棉被一个劲儿的往头上盖,他知道孩子是被屋里的烟熏醒了。接着又看了看旁边另个一小儿子,小儿子胖墩墩的小脚丫子在被子外面露着,身子七竖八叉着,脑袋窝在被窝里,睡的十分香甜。瞅了一眼,他赶紧扯起被子给小儿子身上盖严,然后又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一大口,亲完,他很满意很幸福似的笑了笑。在平时,从早到晚,他的脸上都会拧起一股淡淡的笑纹,若是为了孩子乐起来的话,会把那条笑纹从嘴角一直能延伸到两眉之间,眉毛立了起来,眼睛鼓凸着挤成了一条缝子。他笑着扭过脖子,看见老婆子嘴角上蹭了一圈黑烟灰。他又嘿嘿的笑了笑,然后示意她把嘴巴那儿擦擦。她没感谢他的提醒,反而变了脸色歪着脑袋骂道;“你笑甚了笑,笑有屁用?每年打炕,你都做不好。烟洞不往外抽烟,总是倒跑。”

 老婆说完,他没敢回答,把头低下去不作声,像是小孩子做错事向大人道歉一样。他迟疑了片刻,然后转身从水瓮里舀了一瓢水,走出屋,爬上了房顶,他把一舀子水一扬倒进了土烟囱里,随后,黑烟才慢慢一股一股的冒了出来。

  老冯今年四十六岁,可现在已经是有五个儿女的父亲了,他娶媳妇娶的早,二十岁那年大丫头就出了世,慢慢的,在以后,一个生命紧跟着另一个生命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这个家庭,因此,这个最初的小家逐渐变成了大家。在这一长串的生命年谱里,其中,他有两个孩子的生命是在半途中夭折了的。一个是在婴儿时期,刚刚生下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那个女婴就被接生婆因看了一眼他老婆的暗示,瞬间就用那双没既有灵魂且无情的双手丢弃进了破尿桶里,哭声还没延续多少时间,可怜的就告别了这个初乍的世界。也许她不懂痛苦,也许她也会埋怨无情。反正,就连活着的大人对生死的意义都是矛盾着的。第二个是长子,那年刚刚十八岁,是个风华正茂的年龄,孩子学习优秀,秉性耿直,对父母恭敬而又温顺。只是没能扛的过病魔的侵袭,最后躺倒在了市里的附属医院。虽然儿子离逝仅仅四年,但是每当想起时,他也会痛心的悄悄落泪,老伴还比他严重,一旦念叨起来就会大哭一会儿,现在儿子的黑白照片还一直压在柜子底呢。可他对生活是抱有希望的,可以说是充满着无限的希望。

   他住的这三间房,是前四年前置盖的,后墙用土夯实,前围是用土坯垒。椽子与几根檩子还是拆了祖上的三间东房挪过来的,他与大哥分了家后自己搬到了这里,现在他成了真正的房屋主人,他现在对家庭是相当的满足,唯一不足的就是土地还没有完全落实到户,如果不搞改革,他全家的生计确实是个问题,因此,最近几年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与压力。所以他年纪不算大却早已驼了背,脑袋秃了顶,头发稀疏了,就只能剃了光头。现在一年四季是亮亮的脑门,在阳光下还能折出光咧。

   老冯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农民,但是,他是个思想活跃的人,而且是无时不刻的充满着无限的遐想。年轻的时候也去外面闯荡过,到过北京丰台与内蒙古呼和浩特,先前是修铁路。后来又被组织调到山西阳泉下了煤矿,在煤矿干了不到二个月,他就主动辞了工作卷起铺盖跑回到了农村。在他看来,生命在一切利益下都是首当其冲的珍贵,他有一句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健康的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若是不保证有个健全的身体还怎么能去劳动呢?所以他不敢随随便便去冒险,因冒险而丢了性命,或者制了残。后来,与他一起在工作岗位上劳动了的工友,都赶上政策转了正,农业户口也变成了城市户口。每当别人向他说起来的时候,他却从来没有说过半字后悔,也从未羡慕过任何一个人。他只会说“煤窑万一坍塌了怎么办?人若死了!即使挣了大钱,给转了户又有甚用?”所以他认为人一生平安才是第一位的,倘若注定穷一辈子,他也要健健康康老老实实的活着,他天生是个乐观派,从来不愿因苦日子而愁了容颜。

  今天,晓军准备去公社体检,报了名要参军。晓军是他的二儿子。报名时他没和儿子说过任何轻重的话,说是你别去,或者你当去吧!只简单说了一句,“去试试。”今儿他只是慢条斯理语重心长的对晓军说;“你自己作主吧!你也长大成人了,俄是不拦你,哎,万一当兵成了事呢?要是当了军官,你这一辈子就算有福了。离开农村,也给咱们祖上争争光。咱们家自古以来还没出过个什么当官的呢?就拿村里说,民国时期也没几个人去参过军呀,那会儿战争年代正是英雄辈出,出将军的时候。可咱们这地方,这人,没有一个勇敢的,说白了都怕死。”说话的意思包括他自己觉得也很胆小,下煤窑的时候就有那么点点心量的退缩,此刻也有些自己瞧不起自己的含义。所以他一边说,一边端起小酒盅仰起脖子灌了下去。他越说越起劲,由其被酒精刺激兴奋着,老婆子却有点反感了,因为她是不太喜欢在饭桌上议论话题,吃饭就应当是静静的去吃,不应该说话。她斜睥了老汉一眼说;“你能不能闭住你那张臭嘴,不会悄没言声的吃吗?一一废话咋老那么多?”老汉没理他,只是用夹筷子的手向她摆了摆,示意她别管。然后继续和晓军说;“你不知道,你大舅。说到这儿先停顿了几秒,又神秘似的瞅了一眼老伴,怕是挨骂,然后低了一点音调说;他也当过两天兵,啍一一呵呵。”眼睛眯成缝子,嘴撇着嘲笑了一声,轻轻的,不怎么明显,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的味道。他从此处忽然又提到了大舅哥的历史,“你大舅,正赶上国民党那会来村里抓兵,他被抓了去。可没去了两天却跑了回来!哎,他那人脑瓜儿尖,心眼儿鬼,哎,不过他那人没甚硬骨气。你看咱们这里,那个蔡亮的二叔,人家那才是响当当的亮堂,自当了八路军,一路高升,作了师长。据说,咱们县委书记前两年想给政府配辆吉普车,还地去北京找人家托门子走后门呢,你看人家活的硬戳戳的。”

  老冯嘴上是主张儿子参军的,但心里却也有点发愁,愁甚呢?他灌了几口烧酒,然后摸了摸脑门 ,脑门子上出了点汗,脸上稍变的红了些。他接着说;“生产队开始慢慢解散呀!解散了好啊!

  嗯,一一冯晓军一直认真的听父亲讲,他没发表任何评价,只会答应一声,点点头,也表示出对父亲相当的尊重与赞同。他继续侧耳倾听,老冯说;“这几天村里都在嚷嚷,过几天大队给社员们分地呀。分的话,咱们家也分的不少,”说话当中,他在心里又颠量了一下自己劳动的重力与能力,如果晓军走了的话,壮劳力只下了他一个人,老婆子那更是不能指望,年轻的时候身子骨就不怎么硬朗,人长的瘦弱,平时老爱闹个病。第二他是担心晓军去了部队的安全问题,现在越南那边老与中国纠缠不休,万一将来派他上战场呢?他怕?大儿子已经失去了,可不能再失去一个,所以他内心是很矛盾的!但是土地若真要实现包产到户的话,生活的希望应该是比以前好过了些,因为在生产队,家里也是只有他一个人挣工分,孩子们都在读书,谁都帮不上。靠他一个人的劳动自然挣的少,因此,日子过的就显得特别的拮据。因为在生产九队他只是一名饲养员,管理着十来匹骡子和马。大丫头玉梅前两年刚好在电磨站上了半年班,替他挣工分贴补了点家用,可没曾想,到了年底经媒人介绍没多少时间,就很快出了嫁。所以他想起这全家人,大大小小好几口,都地靠他一个人来养活,若是承包了地的话,虽然还须他自己一个人必须付出体力,但是最起码灵活性比较强,比如,水稻在插秧时节,可以把闺女和女婿叫来帮着干上几天,或者等晓颢星期天回来休息,和他凑把手。晓颢是他三儿子,现在在郭磊庄镇上读高中,(今年刚刚去)这些他早在听说承包责任制的消息后,就已经考虑好了自己家劳动力的合理安排。

    他和晓军说了承包土地的事儿后,然后用鼓凸的小眼晴极力地在儿子脸上打量了一下,像寻找什么似的,以便这个年轻的后生,对于作为父亲的无私和对整个家庭孩子们的付出,能给他一些夸赞和同情于他的目光。这时,晓军不得不赞扬一下父亲了,以及表白一下自己的决心。他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大大,(爸爸的意思)俄知道你一个人拉扯这么一大家子人,确实很不容易,但是我们兄妹几个心里都很清楚。说话当中晓军把一支手放在小弟弟头顶上摸了摸。我这会当兵若是能走成,到了部队肯定会好好干,有机会就考军校。”冯晓军一字一顿说的非常铿锵有力,样子很自信。他那双单眼皮小眼睛长的多半像老冯,国字脸,大方嘴,眉毛淡淡的,不浓。眼睛若是一挤,也变成了一条细细的缝子,月牙形,笑的时候几乎不露眼珠子。他很爱笑,平时脸上总带着笑容。所以他很招人喜欢,自然更招老冯的喜欢。他个子不高,中等个头,他走路,说话,吃饭,穿衣,都是极快的!除了眼睛小,爱笑,这两方面跟了他父亲以外。其它另些优点则全继承了他母亲身上的特性。考军校这是他自己早已思谋好的目标,晓军对着老冯豪气十足的继续表示“若是走不成,我就留在家里好好劳动,不行,养几头猪,弄点养殖什么的,搞脱贫致富。”听了儿子的自述,老冯很满意的用力点点头,他很赞成晓军的这种积极向上的性格,还有那份过人的理想。心想,儿子已经超过了自己年轻时候的魄力,此时此刻,他感到无比欣慰。同时认为孩子如果去了部队,以他自己的预料感觉,晓军将来应该错不了,没种真能混个一官半职的。从文化这面讲呢,首先他读完了高中,基础厚实不厚实,最其码学了。

  老冯小的时候没读几年书,只上完了二小。还好他识了几个字,也会最基本的写写算算。就因识的几个字,他在生产队时可就粘了不少文化的光。副队长他干了一个时期,那时也是通过全队社员投票选举出来的。当时不是因为他比其他人识字吗?后来辞了副队长又干了饲养员,他没干过一天笨苦力。在他自己看起来,自己认为也很牛气。就连在老婆面前他都显得很硬戳,老婆不识一个字,他所以有时候喜欢在她面前摆谱,或者遇上个什么事,朦哄老伴。要不俩人如果吵起架,他就会说她们家没教养。因为,他经常和自己的丫头小子们讲自己的母亲,如何贤惠,母亲娘家的几个舅舅都是教书的,他们是如何有文化有休养,自己是如何的继承了他们的优点。他倒从没提过冯家的祖上有文化,只会提起他爷爷那辈曾经也是大户主,种着不少地,养着好几匹骡子大马,雇着一两个长工,还要很清楚的说明,“咱们这儿的刘会计,他的爷爷,以前就是给咱家作长工的,他们家曾经是穷苦家庭出生,在解放前他没有半亩地。”对儿子说的时候眼睛里放出一点点很亮很亮的光。讲的是有情有景!这样仿佛能填补一下自己生活的艰辛。所以每次一旦提起来他都显得自信满满的,很光荣的一付表情。晓军虽然听了这件祖上的事不下二十次,但是每次听的时候都十分入神,就好像父亲给他注入了一点什么动力似的,全身也觉得热麻麻的有活力。

   吃罢早饭,冯晓军匆匆忙忙把自行车从堂地推到院子。然后拿着麻布很认真的擦了一遍,把车身擦的黑漆黑漆的亮。擦完,他推上车极快的就朝街外走,刚走到街门口,却听到他的母亲追到院子中央扯高嗓门安咐了他一句;“晓军,去了公社,体检完,那儿也甭去啊,一一早点”⋯还没等她说完,冯晓军已经没了影踪。老婆子立在原地,痴痴地看着那个空洞洞的街门口,之后,她好像失去点什么似的,唉叹一声,回过头往屋里返。突然,她被小闺女跑着撞了个满怀,小闺女叫海霞,海霞梳着两条小尾辫,背在脑后一甩一甩的,肩上挎着碎花书包。她脱口就骂“臭丫头,你是急甚了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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