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云蒙大惊,在半空中提了口气,凭空翻个半个跟头,硬生生跃了起来。他人在半空,双目向四周一扫,见屋中一角床上似乎有人卧床。
云蒙已不及细想,在空中斜跨出半步,刀已出鞘。哪知他人还未落地,耳边风声响动,面前不知什么袭来。云蒙见机得也快,右手刀在面前一封,只听叮叮叮三声,什么东西打到了刀上。
云蒙手上一震,却不理会,右手抡刀直向床上剁去。刀才举到半空,忽觉一股大力夺来,五指竟然抓不牢刀柄,一口刀被夺得飞了出去。
云蒙大骇之下,却不慌乱,左手一摸,抽出腰间护身短剑,直向床上插去。剑入被中,却无入肉之感,云蒙正一愣,面前的床却立了起来,由上至下向他头上扣下来。云蒙左手一拍,将那柄短剑推出,阻得床来势一缓,自己就势后倒,身子一缩,将将从床下滚出。
他腰腹用力,还要再跃起,背后又是一虚,整个人平平陷下去。云蒙进屋以来,未见到人,却迭遭险境,一口气始终松不下来。也亏他年轻气盛,一股锐气犹在胸中支撑,身子虽向下跌去,但两手外翻,撑住两侧地面,接着一拍而起,人已向窗子射去。
云蒙并非一味好勇斗狠之徒,不过片刻之间,他就已明了,自己进屋便是踏入一个陷阱,处处落在下风,且敌手还未露面。这小小屋子,再待下去,凶多吉少。他已算定,自己一跃冲破窗户,等落到院中,敌人再追击,也不怕了。
只一刹那,他已撞破窗户,向外飞出,但却觉头碰到软绵之处。云蒙左手一挥,才发现竟已被裹在网中。这网极韧,一撞之下居然不破,又将云蒙弹了回来。云蒙被撞得七荤八素,还未落地,忽感背后一痛,如遭重击。他眼前一黑,一口血已喷出来。
云蒙落在地上,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他挣扎着坐起,又咳出一口血来。屋中忽然灯光一闪,幽幽地亮起来。
虽然光线不强,但云蒙已在黑暗中多时,还是感到一阵眩目。他放眼看去,竟见一个女子盈盈站在身前。这女子不过十七、八岁,一身黑袍,只腰间松松系了根带子,一头长发如瀑般垂下,鬓边散着青丝,遮住半边眉毛。露出的大半张脸泛着苍白之色,一双妙目却眼波流动。
云蒙蓦然想起,这女子就是在两次在城头以寂灭弩和飞火鸟击退己方攻城的人。在千军万马的城头,她显得那么弱不禁风;如今站在自己面前,却安如秋水。灯光亮处,那女子眼光也落到云蒙身上。二人目光一对,云蒙从她眼神中读出一丝犹疑。
云蒙心中也是一团疑云。这女子到底是谁?她居然住在傅山宗的房间内,难道是傅山宗的妻妾?或是傅山宗的女儿?这屋中机关百变,难道真的都是出自她这一弱女子之手?难怪她在城头指挥若定,大破三军。据闻从道说,寂灭弩与飞火鸟都是当年九地门秘术,难道她与胡不为有什么关联?
这少女见云蒙眼神呆呆望着自己,不知他心中所想,不由微现怒色,轻哼一声。
云蒙从沉思中惊觉,忙挣扎着要坐起来,他右手一撑,感觉手肘处硌了一下,不由心中一动。那是破朝云城时,楚图南给他的袁天成遗物。当时,袁天成一臂被斩,本已败定,却以此连环袖箭绝地反击,险些要了楚图南性命。多亏骆寒山出手,才救得楚图南,但骆寒山自己也伤了右肩。楚图南嘱咐他好好琢磨,云蒙便一直带在身上,也曾试用过两次,但总觉奇技淫巧,非大丈夫战阵上所为。
今日一碰,他心中一动,自己已一败涂地,动弹也难,倒可借机以此取胜。若除去这女子,似胜过杀了傅山宗。
他心中计议已定,张了张嘴,发出几声不连贯的声音,身子又向下溜去。那少女见他似乎伤重不支,忙上前一步,“你说什么?”
云蒙右手本已抬起,对准少女前胸按动机括,听她柔柔的一句话出口,似春风在胸口拂过,右手不禁一缓。虽缓得一缓,连环袖箭却仍如疾风闪电般射了出来,只是方向差了几分,有两支贴着少女身侧飞过。
少女也一惊,未料到云蒙还有这么一手,双足一顿,倒纵出去。别看她站在那里娇怯怯的,身形一动,只若仙子凌波。只见她在空中翩跹转折,居然轻轻巧巧避开数支袖箭。
她落下地来,云蒙才看清楚,她左腿根处一片殷红,原来毕竟中了一箭。但这少女竟似浑然不觉,左手食中二指间挟着一支袖箭,浑身颤抖,只直直盯着,眼泪几乎要垂下来。
她猛然转过头来,低喝道,“这是从哪儿来的?”云蒙听她在盛怒之下语气亦起了波澜,但质问声中只带了三分戾气,四分还是柔婉,却多了三分悲切。
云蒙自觉也不必撒谎,便朗声道:“这是朝云城叛将袁天成所留!”
少女闻言,再站立不住,委坐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不可遏制。
云蒙方才共射出七支袖箭,箭筒中还有一支。他微微抬起手来,将右手对向少女咽喉。此时少女哭得如带雨梨花,浑不觉身外之物,若再射她一箭,多半躲不开。
他咬了咬牙,一抬右臂,便欲射出袖箭,但那少女恰转过脸来,与他相对。云蒙见她脸上一幅悲戚欲绝之情,心中一软,这一箭便发不出去。
少女呜咽道,“不是还有一支破云锥么,不如射死我算了。我就见到我爹了……”
她一语未必,竟自昏倒过去。云蒙长叹一声,心已软了,这一箭如何射得出去?他心中也豁然开朗,“她八成是袁天成的女儿,怪不得这东西做得如此精巧。和寂灭弩和飞火鸟比起来,简直算不得什么了。但她怎么不在朝云城,会在这里?”
眼看着少女倒伏在地,要取她性命易如反掌。云蒙心中却再无一丝杀气。他缓缓扶着墙站起来,从袖中卸下箭筒,俯下身去,将箭筒轻轻塞到少女手中。
少女两道细眉若有若无,微皱着淡淡扫过,脸上泪痕纵横,沉静如婴儿。云蒙左手抚在胸口,又觉一阵疼痛。他不敢再停留,蹑手蹑脚迈出屋门去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