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而篇第一」10
【原文】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译文】
子禽问子贡说:“老师每到一国定要问政。这是老师自己求得的呢?还是人家请他参与的呢?”子贡说:“老师是靠温良恭俭让(温和、善良、敬事、节制、推贤)而得以问政的。老师谋求问政(是为了推行仁政),应该不同于别人(为了功名利禄)的参政企图吧?”
【注释】
“子禽”,姓陈名亢,字子禽,比孔子小四十余岁。
“子贡”,复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卫国(今河南鹤壁市浚县)人,比孔子小31岁,“孔门十哲”之一。子贡善辩,办事通达,曾任鲁国、卫国之相。子贡善经商之道,富致千金。后世所谓的“端木遗风”,即指子贡遗留下来的诚信经商的风气。子贡因此成为儒商鼻祖和中国民间信奉的财神之一。
“夫子”,古时对曾为大夫者的敬称。孔子曾为鲁司寇,故弟子们称其为“夫子”,后沿袭而用以称呼老师。在某些场合也特指孔子。《论语》中的“夫子”均指孔子。
“邦”,指古代诸侯的封国、国家。
“闻其政”,即“问政”,意为讨论、咨询、从事政治活动。“闻”在《易》和《诗》中常通“问”。
“抑”,表示选择的文言连词,意为“还是”。
“温”,色和曰温,故译为“温和”。“温”是指态度平和、不卑不亢,既不刻意热情讨好,也不令人感到冷淡。“温”是内在的自信、冷静、大度、亲和的外在体现,能自然而然地给人以安全感和信任感。与“鲜矣仁”的“巧言令色”形成鲜明对照。
“良”,善也。故“善良”常连用。良即与人为善,是仁德的外显。人与之相处有受益而无所损,故人皆愿与之交往而无所顾忌。
“恭”,肃也。肃者,持事振敬也。与本篇第五章中的“敬事”同义。
“俭”,约也;约者,缠束也。故译为“节制”。
“让”,推贤尚善。《国语·晋语》云:“让,推贤也”;《尚书·尧典》云:“允恭克让”,郑玄注曰:“推贤尚善曰让”,意即推举贤者在前。
“温良恭俭让”作为君子伍德现在也很常用,故也可直接引用不翻。但直接引用时要注意不可望文生义,因为古今字义并不完全相同。
“其诸”,用以表示不肯定的语气词,有“大概”、“或者”的意思。
【评析】
子贡是孔子的著名弟子。本章是他在《论语》中的首次亮相。
子贡对孔子极为尊重。有一次,一位鲁国大夫在别人面前贬低孔子,抬高子贡。子贡听后即以房子打比方说,孔子的学问其实非常高深,就像一间房子外面的围墙有好几丈高,虽然屋内富丽堂皇,但一般人却根本无法窥其堂奥。而自己的围墙因只有齐肩高,故一眼就可望尽。子贡还把孔子比做光彩照人的太阳和月亮,认为非常人所能超越。孔子死后,子贡悲痛万分,为孔子守墓六年。
子贡对老师的尊敬和维护也体现在这一段与子禽的对话中。子禽问:老师在各个国家都能问政,是他自己主动请求的呢?还是国君请他参与的呢?
子贡没有直接明确地回答子禽。因为一个人的心迹并不易被外界所了解,却很容易被外界所误会。如果直接回答说孔子确有所求,则容易让不懂孔子的人误以为孔子热衷功名。因此,子贡便作了不置可否的间接回答,说孔子是以自己温良恭俭让的品格而获得了问政的机会。孔子是为了行仁而求问政,这与他人所求的功名利禄显然并不相同。子贡的回答既是对子禽的诚实不欺,也是对老师形象的巧妙维护,避免了因孔子谋求问政而对他人可能产生的误导。子贡之机巧善辩、用心良苦,由此可见一斑。
在本章的解读中,一般对“温良”两字鲜少争议,但对“恭俭让”三字则有分歧,故需加以澄清说明。
“恭”虽与“敬”同义,但却并非通常所理解的“对人谦恭有礼”之“恭敬”。“温良恭俭让”分指伍德,既然“温”已经说了外表,那么“恭”就多半不会再说外表了,而应当是指“持事振敬”,亦即“敬事”。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可知“敬事”乃为政所必需之德。而本章正是说孔子问政之事,故“恭”解作“敬事”之类似更合理。
“俭”字也有解作“节俭”的,但似不如“节制”更加贴切。诸葛亮《诫子书》云:“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显然“节制”比“节俭”更契合“养德”之意。且“节制”的外延更大,可涵盖“节俭”,并有自律之意,更能体现君子品格。
“让”字有人解作“谦让”。但由于对使用条件缺乏说明,故比较容易让人误会为“无原则退让”,给人以懦弱、被动之感。而事实上,“勇”乃儒家三达德——“智仁勇”之一,无“勇”则无以成儒家之仁德。因仁德之成需要力行,而力行则需有勇。当然,儒家之勇,并非血气之勇,而是仁智之勇。此外,儒家也主张“当仁不让于师”,这充分体现了儒家在行仁时的“主动”。
儒家的根本宗旨是行仁,而非博取任何虚名。故儒家之让,是对贤者之让,而非对不肖者之让。因与贤者相让,有利于行仁;而与不肖者相让,则有害于行仁。因此,“让”在本质上乃是推贤尚善,是推举贤者。春秋时期,晋平公曾向大夫祁黄羊求荐贤才,祁黄羊便先后推举了自己的仇人和儿子。孔子赞祁黄羊道:“善哉,祁黄羊之论也!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祁黄羊可谓公矣”。孔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选贤与能”,即是“为公”。只要能让贤者上位,无论自己是求进还是求退,都是“让”。是故鲍叔牙之求退于管仲是“让”,孔子为行仁而求仕进也是“让”。
孔子周游列国是为推行其仁政主张,因此不可能不设法问政。但孔子问政是为了行仁,故其参政议政是有很强的原则性的,如“以道事君,不可则止”、“道不同不相为谋”等。这与那些为了功名利禄而参政的人,以及为达目的而不惜曲意逢迎、无所不为的人,显然是有本质不同的。故“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是儒家知识分子的一贯传统。在孔子以身垂范的影响下,无数儒家知识分子以实行仁道为宗旨,以家国天下为己任,当仁不让,见义勇为,积极参政议政,产生了很多伟大的政治家、思想家。比如“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提出“天下为主,君为客”的民主思想,严厉抨击专制极权制度的黄宗羲等。
“温良恭俭让”在本质上是具有超越时空的意义的。温和、善良、敬事、节制、推贤,其实无一而非普世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