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从他身旁驶过,他长长的衣袖在风中瑟瑟发着抖。面黄肌瘦的他拖着一个沉重的行李箱顺着起伏的人潮而行,所有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是那么的呆滞。也许是身旁缺乏一个同伴,也许忧愁就是他性格的全部。他身上穿着廉价的黑色衣服,脚下是一双破旧的运动鞋。蓬乱的头发夹杂着一些灰尘,憔悴的面容给人一种陌生感觉,似乎是来自地球以外的生命。至少同类们的第一印象觉得不会是人,应该是沦落到地球的另类,比如是从UFO上掉落而下的外星人,或者是被同伴所抛弃的可怜人。周围的人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而他看也不看这些生活在尘世的无聊人士一眼。在他看来,这些人只会围着一场车祸唏嘘不已,而并不是鲁迅先生笔下的那些高贵看客。至少那些看客的眼神中会流露出人原始的善意,而这些人只会高谈阔论这件事的起因。更令他所不耻的便是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看客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他来自己哪里,又将去哪儿?他的眼神总是那么的犀利,似乎可以看穿人性的本来面目。
他又想起了自己因为难产而死的妻子,这个世界就突然消失在他的眼里了。那日,怀孕已有十月的妻子已有分娩的征兆,他抱着妻子站在十字路口向众人求救,而那些人人远远地站在旁边,无动于衷。他挥着手,向出租车招手,但几位司机看到孕妇流到地上的血后都驾车而去。他看着妻子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他无助的心仿佛失去了方向。他毅然抱起妻子就向最近的医院跑去,在路上,接到他求救电话的哥哥开着车以最快速度驶到了医院。他的妻子因为抢救无效身亡,肚子里的孩子也因为时间太久,在母亲的娘胎里窒息而亡。他的世界在一瞬间就崩塌了,他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医院里,他抱着妻子的尸体发着呆,所有的人都为他而担心。自此之后,他再也没笑过,脸上的表情已被冷冷的人情而冻僵。想到这里,他经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他是那么的爱他的妻子和孩子,而这些爱与他对社会的爱似乎发生了矛盾。慢慢的这些矛盾开始激化,演变成他对社会的恨。
每当看到身边那些看客时,他呆滞的眼神冒出愤怒的火焰。于是众人以为他疯了,从此他不再属于正常人的行列。他没有得到通告,而医生在没有认真地检查情况下就定义他为疯子。他被关进了黑暗的房间里,他失去了自由,而这一切只会增加他的恨。他的情绪越来越消沉,他已忘记了什么是爱,也忘记了温暖。一个人独自的发呆,万念俱灰的他只能一个独自坐在床上,心里所有的挂牵都随着妻儿而陨灭。亲人们都跟他断绝了关系,害怕承担责任。他冷冷的看着这些曾经熟悉的面孔,那些亲切的笑容都变得是那么的狰狞。他忘记了洗澡,换衣服,甚至是吃饭喝水。时间一晃数年,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冷,他站在窗前,透过那根根钢筋向阔别了数年的世界望去。他宁愿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也不愿再与那些人为伍。他觉得他们肮脏,没有做人的任何条件。这是道德的深思,他已有所觉悟,所以看清了他们面具下的那张丑陋的脸。他已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他想结束这乏味的生活。这些生活是苦难,是佛祖未感化的那份爱。
他开始绝食,从门上小窗里送进来的食物开始发霉。他深深地呼吸着这些香味,那是唯一让他亢奋的味道。他贪婪的呼吸着,像吸烟一样交换着肺里的空气。他盼望自己能患上绝症,永远的离开人世。后来他才慢慢地发现,活着的他其实已经死了。他的心中没有杂念,没有世人的情欲。这也许就是佛家所说的六根清净吧!想到这里,他突然不安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还有应该做却没有做的事。他抓挠着头,努力的想着,直到头皮被抓破了也没想到。他的心不知怎么有些失望,就像期待后的失落,在没有得到物质的弥补后而若有所失。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他能肯定自己所要的绝不是世人所钟爱的物质。他并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清高才对物质失去了兴趣,他只是失去生活原本给他的幸福。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享受天伦之乐,可是最后却被囚禁在这间昏暗的小屋里。他曾经在这里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可是没有听得懂他的声音,所有的人都把他当疯子看待。他的处境得不到应有的同情,他的心似乎再次受到了雷霆的电击。从此他慢慢的淡忘一切,而心里的恨却与日俱增。
阳光穿过小窗,落在他的脸上,他慢慢的睁开眼。他已经睡了十多个小时,他伸了伸懒腰从床上坐起。他无精打采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那么的陌生。这是原来的自己吗?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慢慢的回想,昨晚他做了一个梦,妻儿在梦里与他一起坐着摩天轮。他小心地抱着儿子,但不知怎么儿子突然从高空到了地上。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他傻傻的看着失魂落魄的妻子。妻子突然擦掉脸上的泪水,对着他笑了笑,叫他要坚强的活下去。说完,妻子就从座位上跳了下去。他 摸了摸自己头,有些痛。他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是怎样度过的,但他不愿就这样了却一生。他念了念妻子在梦中对他所说的那些话,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他的心似乎恢复了知觉,但依然有恨。他活了,他沉睡的心在片刻间就得到了妻儿爱的滋润,他仿佛听见佛祖在召唤他。
当送饭的老大爷来时,他以正常人的口吻和他说话,要求走出这间臭气熏天的小屋。他也觉得这很臭,他闻了闻自己的衣袖,觉得更臭了。医生认真的检查他的精神状况,发现他比正常人还正常。大家都以为这是一个奇迹,而主治他的那位医生认为是自己的医术高明。他为走出这间小屋,他也大赞医生真是华佗在世,而其医德更是空前绝后,无人能及。听了他的吹捧后,飘飘欲仙的医生毫不犹豫的在一张文书上签字,此后,他终于得到了自由。
经过多方打听,他找到了妻儿合葬的那座小坟,矮矮的坟墓几乎快辨认不出了。他抱着墓碑嚎啕大哭,这些年的泪水在一刹那间流尽。他重新修葺了一下坟墓,在坟前放下了几朵野花后便潇洒的向车站走去。
几声汽笛声把他从过去的回忆中拉了回来,他对旁边那位和他一样妆扮的乞丐笑了笑,然后用身上拾荒多的的钱买了一张去天山寺的车票。他已经想通,此生他要走进那千年的的古刹,长伴青灯。他要用这些年的恨敲击木鱼,敲出生命原有的那些声音。那是天籁之音,源自自然,源自那朵开在他爱与爱之间的恨上的禅花。这些禅花是他妻子的美丽,而动听的禅音则是他儿子的摇篮曲。
他的黑发掉落在地上,头上的六个受戒印清晰可见。佛祖摸着他的光头,点化了他沉积在心中的恨。恍然间,他似乎有所悟,心中的爱和恨都被埋葬在了他妻儿的坟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