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克尼维斯,外乡人。”
岸上的水手样貌和善,一边大大咧咧地嚷嚷着,一边帮着眼前的这个乘船到此的外地人系着船。
这所谓的外乡人望着水手笑了笑,拉了把对方的手,就上了岸。他的名字叫贝尔塔,他来到这儿是为了一件案子。不过可别误会了,他可不是福尔摩斯,说实话,他甚至不能够称自己为一个侦探。你知道,现在这个年头,随便一个不要脸的家伙都可以自称侦探的。
虽然曾在全世界各地经历过无数奇妙的案子,但是此人确实对现场侦查什么的不太在行,他在行的,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和毫无作用的嘴皮子笔杆子功夫。对着,这个叫贝尔塔的家伙,是个作家。专写犯罪小说,如果说这世上有比他见识过更多的死亡的,那一定就是死神了。
“把死人写活。”
这便是这家伙的名言。但是他没有说明的是,最后这些“有幸”被写活的死人,最后还是死了。无一例外,这家伙的小说里不存在幸存者一说。只有死神,才能永生。
“这真是个好地方,不是吗?”
贝尔塔一脸释然地看着四周。秋天了,达布尔湖的湖面有意无意的飘着几片梧桐叶子和无穷无尽沿向远方的波纹。身后的镇子并不大,虽然紧紧位于达布尔湖的南边儿使得这地方水上交通便利,但是依旧可以从一旁懒懒散散摆放着的几艘老破船看得出来,这地方的人们不太喜欢走水路。毕竟现如今铁路飞机这么多,谁又愿意去经受这么多无端的风浪呢?
湖的正对面,几座在树林里耸出来的房屋在薄雾中隐隐约约,仿佛在刻意隐瞒着什么。神秘感,伙计,贝尔塔可是个作家,没这玩意儿他就没饭吃。
他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了。
“已经很久没有外地人过来过了。”
水手说着递上来一只烟,不过被拒绝了。
“是因为那个失踪的女孩儿?”
贝尔塔笑着说。唔,他的心里,一个孤独无助的女主角的形象立马显现出来。对的,他开始了,要把死人写活了。
“看来您做了些功课呢,我看您不是来旅游的吧?”
那水手遮掩着点燃了自己手里的烟,抽了一大口,然后缓缓吐出。一缕青烟便在这萧瑟的秋风中消散开去了。
“我是个作家,哪里有故事,哪里就有我。”
贝尔塔笑着说,这家伙最喜欢的就是拿一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来掩饰自己工作中不近人情的一面。这让他很有控制感,而控制感,让他的自信得到满足。
“听起来不错,那希望您找到您想要的,就此别过吧。”
水手的烟只抽了一半便丢进了湖里,“刺啦”一声就失去了活力,像条死鱼一样有气无力地飘在水上。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再见,陌生人。”
贝尔塔有些不高兴,他本来希望自己能够和眼前这个水手多聊聊的。当了十多年的作家,谁的眼睛里有故事他都看得出来。可惜了,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呢。
别过后,贝尔塔穿过一棵又一棵的冷杉树的阴影,径直走到了码头后面的停车场处。再回头的时候,就只能看见一片朦朦胧胧了。
“嘿!”
这声音是从停车场的另一头传来的。因为这坑坑洼洼也没有个保安的停车场里其实并没有真正停上几辆车,即使是仅有的几块都快要散架的破铜烂铁也不知道能不能动。贝尔塔转过头,就看见远处有个人影在向自己挥手打着招呼。
“嘿,你好!”
贝尔塔露出招牌的笑容,话语大声却依旧是那么的友善。他知道对方应该就是卡兹塔娜了,一个事先就联系好了的政府官员。作为一个故事界的老江湖,贝尔塔有很多渠道,官方的非官方的,他总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关于此次的行程,贝尔塔对外宣称的是自己要来这地方为自己的下一部小说取景儿。当地政府听说了这位大作家要来,那还不是得好好招待着?好让对方在描写镇子景色的文字上多下些功夫。别说,这样的宣传不无它的道理。不然你看现如今哪个旅游景点有照片上的好看啦,但是人山人海的依旧往那里挤,这都是一个道理。听说过的东西,和平常里见到的,那就是不一样,那就是得去看看。
于是啊,这县长便派出了自己的女秘书卡兹塔娜,开着车来接这位大作家了。
“幸会幸会啊,一路上辛苦了,您吃下午饭了吗?”
卡兹塔娜一上来就是模版式的寒暄,还顺手帮眼前的这个大男人打开了车门。
“不幸苦,先上车,我们路上聊。”
贝尔塔也不客气,直接就一屁股坐上了这台老气十足的桑塔纳小轿车,落定的时候,这台老爷车一般的钢架子“咯吱咯吱”叫了两声,以表达自己对眼前这个男人粗鲁行为的不满。
“好的,我叫卡兹塔娜,以防你不知道。贝尔塔先生。”
女秘书说着坐上了驾驶位。贝尔塔略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花瓶一般的女性纤瘦的背影。她内心不满发泄的是如此的柔和但是到位,令贝尔塔这个臭不要脸了一辈子的家伙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可以叫你卡兹吗?这样会亲切些。”
当然,脸红并不能阻止这家伙继续无下限的行径。
“您希望如此的话,当然没问题。”
卡兹笑着说,她偷偷看了眼后视镜,里面那个一看起来就不安分的男子几乎每隔几秒钟就会挪动一下屁股,从左窗看到又窗。她不知道这家伙的性子到底是有多着急,才会饥渴到仿佛下一秒自己就会离开人世一样地用眼睛记录着沿途的一切。
“那你可以叫我贝塔,我的朋友都这么叫我。”
贝尔塔的脑子着实灵巧,这一点不得不佩服他。不管是在闲谈还是在写作的时候,那些花言巧语都像是瀑布一般的源源不断不可阻止。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卑躬屈膝了无数年才混到今天这般模样的女秘书,就如同被他书中的花言巧语所迷惑的书迷们一样,即将成为贝尔塔的言语的俘虏。
“我们这是去哪儿?”
贝尔塔突然问道,但是眼睛依旧目不转神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去您的旅店,先生。”
卡兹已经习惯了这些卑微的话语,一时间也改不过来。
“唔,叫我贝塔吧,说实话我真不太喜欢距离感。”
贝尔塔赶忙纠正着。在他看来,自己即将经历一场奇妙的精神冒险,然而一直陪伴着自己的,他希望是个朋友。临时的也行。
“好的,贝塔。我很高兴我们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一步。”
卡兹笑起来的样子很美。此时此刻,就连对着世间的一切情感都善用到麻木的贝尔塔,都对于自己可以亲眼见证这美丽而感到庆幸。
确实,他应该好好地记下来这一时刻,不是因为将来的某一天可以用到。而是就如同白驹过隙一般的,这一刻来的突然,消失的,也唐突。
“砰”的一声,好似枪响,惊起林间一片野禽。第一时间,贝尔塔便知道,胎破了。但就连他十分擅长异想天开的脑袋也没想到的是,仅仅八十迈的车速,居然会因为爆胎而翻车。
车子先是一个右斜,然后,对于车里面的贝尔塔而言,便是天旋地转了。仿佛盘古开天辟地一般,对这家伙而言,此时世间的一切,都是混沌的。混沌而安静,安静而危险。
……
待到意识再次回归的时候,首先冲进大脑的是一股及其刺鼻的汽油味。然后便是浑身上下的疼痛感,心脏的跳动在这时候变的震撼脑髓。
贝尔塔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靠在一棵车轱辘那么粗的古树边上,一旁老旧桑塔纳的残骸静静地后仰着躺在斜坡上,就好像一个安详的老人。
驾驶室里没人,断掉的安全带从碎光的玻璃窗十分邋遢地吊了出来。
完了,真的完了。
贝尔塔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发生了。这家伙时常把生活比作是本书,而现如今,自己的这一部小说,怕要是个悲剧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