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数十骑一齐杀出,若奔雷疾至,遥遥地声势便已骇人。
便只这么一瞬,形势又是一变。为首的黑衣人见来了他人,虚晃一刀,打了个长长的尖厉呼哨。二十余人听得他发了令,齐向后退去。
四皇子绝境逢生,厉声道,“快阻住他们!擒活的!”
他话音起处,杀来的数十骑已是羽箭纷飞而至。黑衣人聚在一处,齐向林中退去,一闪即没。这些人来得突然,退得更迅速,一眨眼就消失在林中,便如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四皇子催马赶了两步,但立马林边,终未敢追入。
就在此时,那数十骑也赶到眼前。为首的人几乎是滚鞍下马,抢到四皇子眼前,高声叫着,“殿下,不碍事么?”
四皇子此时才觉得已通身汗透。他拨转马头,见了来人,不由一皱眉,“哦,是左相啊!你…多亏你赶来!”
楚图南远远地看去,这为首者四十几岁年纪,个头不高,体态略瘦,唇上颏下皆有黑须,正是左相赵冷。
别看赵冷貌不惊人,却是当朝文官之首。朝廷设左、右二相,分管六部。左相辖吏、礼、刑三部,右相管户、兵、工三部。但右相屠骋身体一直不大好,近两年来愈发差了。自扳倒章不凡后,护天侯在军中势力大张,便顺势管了兵部。赵冷也将户部划将过来。屠骋手中只剩一个并无实权的工部,声势日微。
如今的赵冷,除了兵权,朝廷大政皆出其手,门人属下更是遍布天下,就连宗室诸人也无不对他敬上三分。
因赵冷前年末与秦云翰联手扳倒章不凡,故楚图南对他并无好感。如今见半路中杀出救了四皇子的人竟然是他,更不愿露面,因此又伏下身来。
他倚在坡上,四外扫视,眼光落到赵冷那数十人冲出的山后之处,心中打了个突。赵冷这些人马突地自山脚下冲出,毫无征兆,而自己方才到这小山时并不见他们。若说他们恰巧路过此处,怎地不见从何处来,也不闻人马之声,却象是无声无息般冒出来的一般?如此说来,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一定是在自己来前便早伏在这里的。幸好自己是从这一侧上山的,否则岂不正撞上?但是,他们无缘无故,伏在这里做什么?
楚图南想到此处,心中满是疑云。他又长起半个身子,屏起气息,凝神听赵冷与四皇子对话。
赵冷吩咐众人一边救治四皇子手下受伤诸人,一边到林中去搜那些黑衣人,接着便仍是询问四皇子由来情形。
四皇子不大理会赵冷,听三句也接不上一句,口气一直淡淡的。赵冷也不以为忤,东拉西扯,颇为关心。
过了一阵,伤者均已处置好,前去搜寻刺客的也一一回转,毫无所获。
四皇子听了禀报,哼了哼道,“这些人早有布置,自然找不到了。真是大胆!”
赵冷听了,连连称是,“这些人如此可恶,我一定吩咐下去彻查。”
四皇子又哼了一声,“不必了,左相平日忙得很,这才得暇半日,却被我们搅了,真是过意不去。料这些鼠辈也逃不远,我禀过了父皇便可差羽林卫去抓。”
他说着便拨转马头要走。赵冷忙抢上一步,“殿下,自去岁以来,我都未曾向殿下问过安,今日有幸在此遇到,可否再容片刻,有一言要回禀殿下。”
四皇子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脸上忽晴忽阴。
楚图南心道,“四皇子一直对他不冷不热,必也是因了他与章不凡之间的过节。”
只见四皇子将马鞭在手中晃了晃,显是犹豫不决。过了片刻,他才点了点头,“左相既然有话,不妨请讲。”
赵冷向回走了两步,翻身上马,“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他说着轻轻催马向山后转来。四皇子迟疑一下,也打马跟上。楚图南眼见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转过山侧,向方才赵冷等人杀出之处走去。他情知二人必要谈机密之事,便借着林木掩映,从小丘之顶向那边悄悄挪过去。
赵冷与四皇子二人已走得极近了。四皇子先驻马不走,跳下马来,随地而坐,朗声道,“左相,这里左右无人,有什么话便请说吧。”
赵冷看看四周,也跳下马来,走近四皇子低声道,“殿下,我有一言,若说出来只怕有所冒犯,更有挑拨之嫌。”
四皇子仍是不紧不慢地玩着马鞭,“左相既约我到此,岂有不说之理?”
赵冷点了点头,“这是北苑围场,不是荒郊野外,殿下不觉得刺客来得奇怪么?”
这一句话显是直刺到四皇子心里去了。四皇子翻了翻眼睛,“左相的意思是?”
赵冷道,“这些人绝不会是寻常打家劫舍的强盗,我方才远远看见,他们进退有据,行动迅捷,似是颇有规矩。”
四皇子哼了一声,“是啊,我手下这些随从也没他们整齐,更非敌手。”
赵冷忽地双膝一跪,伏倒在四皇子身前,“殿下,我这句话出口,恐是大大不妥。”
四皇子也不扶他,淡淡道,“左相做事,哪里会有大大不妥,只有旁人不妥吧?”
赵冷诚惶诚恐道,“殿下,这可折杀臣了。我的意思是,能调得动这许多人,事先伏在围场,且行动如此整齐迅速,只怕是…是,军中之人…”
他说完这话,抬起头来,看着四皇子。四皇子脸上抽了抽,默然不语。他突地站起身来,厉声道,“左相,你这话可大了!”说罢转头就走。
赵冷在地上跪着并不动,只提高声音道,“以社稷苍生计,天下不能没有殿下!”
四皇子本已走出几步,听了这一句话,顿时怔住,一动不动立在那里。赵冷见他停了步,从地上站起,紧走几步,跟到他身后,“殿下,你纵疑我有私心,也是人之常情。但我身为朝廷重臣,总要为朝廷着想,为天下着想。”
四皇子转过头来,一脸冷峻,“左相,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冷凑上前去,声音压得极低。楚图南合上双目,运起内息仔细去听,才隐约能听到他说的话。
只听他道,“有些话我本不会说,但前些时日,皇上突地废了太子。殿下你兄弟甚多,觊觎此位者只怕不少。恕我直言,若大皇子就此得罪于皇上,日后便是殿下与七皇子之争了。”
四皇子脸色铁青,大喝道,“赵冷,你好大胆,敢对我说此无父无君的话!”
赵冷毫无退缩,“殿下,我方才听手下说,你接连追赶狐狸才到此。但狐只傍晚觅食、天亮即回,正午出现极为罕见。况且只有辽东极北之地才有银狐,此时此地,殿下不觉得可疑么?这些人来去如风,身手敏捷,若非,若非臣恰巧经过,便不堪设想。殿下请想,有谁能布下此局?有谁能调动这些人?有谁能在围场中设伏?殿下你宅心仁厚,自不多想这些事情,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否则,萧墙之内…”
他说到这儿,声音一顿,不说下去。
四皇子冷冷地看着他,“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赵冷叹了口气,“殿下,我方才说过,能救社稷与黎民的,只有殿下一人而已。”
四皇子轻哼一声,“现下宇内升平,四海归心,黎民安居,左相这话未免不知所谓。”话虽如此说,但楚图南听得出,他语意中有一丝得意。(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