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右脚脚面二三趾连接处有个疤痕,一个不大不小不深不浅的坑。
记忆中,14岁那年的暑假,天燥热无比。
正值壮年的父亲每日不停地劳作,为膝下的儿女挣生活.....当年我们兄弟姐妹中唯一能帮父亲扛担子的大姐已出嫁,其余几个都在上学,父亲的压力可想而知。懂事的二姐要求退学回乡务农,但遭到了父母的反对,母亲既不忍心二姐中断学业,也明白父亲的压力,只能仔细打理一日三餐,喂养自己的儿女,照顾父亲的饮食起居,在田里为父亲做着辅工。
每年入伏后生产队都给每家分配“高温积肥”的任务,就是把粉碎了的麦秸和土混合起来,加水闷透,发酵成肥料(那可是真正的环保肥料)。按积肥方数记工分,超出部分双倍计分。父亲望了望我们几个黄毛丫头和一个年幼的儿子,连连叹声:今年这个任务恐难完成!这几个孩子顶不上劲呀。二姐噘嘴坐在炕沿上,低眉不语。两个更小的妹妹还不明白父亲话语的意思,对坐在地上玩挑线绳的游戏,弟弟偎坐在母亲身边,享受着母亲挥动着蒲扇的凉意。我,14岁的我,用肩膀抗了抗二姐,二姐递了我一个眼神依旧不语。我,14岁的我,父亲的三女儿,向父亲请示:这个任务交给我啦!父亲诧异,父亲惊喜,之后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只是说,还是我抽空闲时间去村北的黑水渠里积肥吧,不用挑水,旁边可取土,只需把麦秸运过去,麦秸一层土一层垫好,踩下去浸透,三五天就可以起出成垛了。
父亲是说给母亲听的,他怕体弱多病的母亲为此着急,我,倚在炕边的我听懂了父亲的话,有了自己的主意。
那个午后,人们在忍受了一上午的酷热里的劳作,吃过午饭后,开始午休了。树上的知了不顾人们的烦心自顾自地鸣唱着。我,顶了一顶草帽悄悄溜出家门,顺着路边的荫凉,和着知了的鸣叫声,哼着歌向村北的渠边走去。
第二天一早,我给我家的骡子添足了草料,食槽里也添足了水。老骡子慢慢地转动着它的脖颈,有些不解地望望我,兀自地嚼食。早饭后,我和母亲到棉花地侍弄我暑假的责任田——四亩棉花田。打叉,掐尖,捉虫,拔草,棉花地里这一系列活计在我手下已不是问题。沿着地垄,左右手一边一垄,不用眼看,单凭手的感觉就知道哪枝该留,哪枝该去。左顾右盼的是掐尖的动作,出手快时是捉虫入袋的刹那......太阳的炙烤,腰以下被茂盛的棉花烀热的煎熬,歇晌时在棉田摘面瓜,甜瓜解暑解饿的畅快......唉,我对棉田有着说不清的情感!
中午收工,我和母亲把随手拔下来的草晾晒到地头,把瓜菜带回家。午饭大多吃面条,母亲和面擀面,我负责洗菜切菜拌菜码或做卤子。点火烧水煮面,煮好的面在新汲的井水里捞一遍或两遍,拌上菜码或浇上卤子,淋上醋蒜汁,吃起来,爽极了。
午饭后,家人各自找凉快地儿午睡。我在井边洗了上午在地里被汗湿透几遍的衣裤,晒到太阳底下,眨眼功夫就干了。重新穿上,轻爽了许多。那时家里兄弟姊妹多,又没有壮劳力,年底生产队结算我家一直是负数,我们姐几个每季几乎没有啥换洗的衣服,好在母亲教给了我们简朴持家生活的理念,我们姐几个走出门去总是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
午睡于我是一件很熬人的事,响晴的天,家里、街上都静悄悄的,只有知了在高一声低一声地欢唱。我悄声走到牲口棚,骡子怔怔地盯着我,我走上前去,摸摸它滚圆的肚子,拢过缰绳,拉着它走出来,套好车,把粪叉和铁锹扔到车上,跳身坐到车前,学者大人的样子,驾着骡子车,向村北的渠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