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山海拔不到千米,却是鹏市最高的山。山体连绵数十里,树木茂密,山泉清澈。山间更有鹏市最大,同时也是前来朝拜香客最多的般若寺坐落其中,使之成为游人如梭的宝地。
梁峥沿着登山道慢慢走向山顶,一步一个脚印。脑子里面像放电影一样,重播着自己的人生画面。
从走出校门来到鹏市时的满腔热血,到成为工商银行信用卡中心金牌业务员的意气风发;从与朋友合伙创业打算大展拳脚时的雄心勃勃,到生意失败欠下大笔债务后的心灰意冷,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梁铮自认为是个非常乐观的人,不然也不会在重压之下坚持这么久,现在之所以打算采取极端的措施,是他多方权衡之后的结果,主要原因有两个:
第一, 由于负债的主要构成,都是银行的信用卡。自己一直通过还最低还款再设法把还进去的资金套出的方式,用仅有的一点点工资在几个银行的信用卡之间周转。而最低还款是要收取利息的,时间一长,债务的雪球越滚越大。三个月前安通银行信用卡的突然降额三万元,直接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进去的钱出不来,直接让他的“周转资金链”断裂不说,降额后的信用卡,差额部分是要求迅速还清的。
第二,工作上的一筹莫展,才是让他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根本原因。
生意失败后,梁铮选择进入复台企业,成为一名销售饼干的业务员。之所以选择去卖饼干,而不是从事提成更高的如保险、地产销售工作,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挑战的勇气。债务摆在面前,如果出不了单,底薪连最众多信用卡中一张的最低还款额都不够,后果就是被银行起诉。食品行业,销量相对稳定,实在没钱的时候还能吃饼干,这就是他当时应聘的心态。
饼干属于快速消费品,复台公司在这个领域算是行业老大,占据全球份额的大半。只是在大陆市场,被同样来自湾省的“老师傅”完全压制。复台的业务员分为三种级别,终端业代、特通业代和批发业代。随着所对应客户的销量增加 ,待遇也是逐级上涨。
快速消费品和一般销售行业最大的差别,在于有固定的区域。卖保险的业务员只要有能力,全世界的人都是他的潜在客户。而快速消费品不同,厂家会把一个区域划分为若干个小块,每个人只用负责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这样一来快速消费品的业务员如果做得久,日子就会过得比较轻 松。和客户关系比较好的,甚至光打电话,几天不用出门也能完成销量。在这种大环境下,很多业务员慢慢变成所谓的“老油条”。
梁铮一进公司,就受到不少人的抵触。跑客户跟疯了一样,明明一周六条路线,每条路线的客户拜访完就可以收工,他硬是宁可把拜访过的客户再跑一次也不愿意和同事们一起找个地方打打牌。他们哪里知道,身上背负着债务和家庭的重担,哪里还会有心情去消遣。
从终端业代如果半年升任特通业代,算是不错的表现。熟悉特通客户,再到转为批发业代,差不多也需要半年以上。在别人眼里工作像是玩命一样的梁铮,从终端业代一路升为主管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
这一年来,梁铮就像是背着沉重铁链的在奔跑。
每家银行的每月最低还款的金额,不同银行不同的账单日,怎样充分利用免息期,哪些生活开销可以通过刷卡方式支付从而让银行感觉自己不是一味套现,自己的工资还进卡里会被扣多少利息,都是他在心里默默排列组合的算式。
他感觉自己的计算能力和记忆力在与各大银行的周旋之间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只是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拿快要过期的饼干当午饭。
随着职位步步上升,薪水也是水涨船高,梁铮一度看到了希望。期间虽然生活一直都很拮据,但是凭借自己和妻子省吃俭用,也算是挺了过来。但没想到,做上主管才半年,情况就急转而下。
一路提拔自己的云远飞升任区域总监,调赴羊城。而新来的顶头上司赵祥云,正是云远飞的宿敌。他在旁人眼里算是云远飞的左臂右膀,自然有他好受。几个月来,赵祥云一直对他呼来喝去,让他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如果不是欠了一屁股债,换做其他人估计早就走人了。
赵祥云并没打算只是把梁铮扫地出门这么简单,而是构建了一个圈套,让梁铮翻不了身只是其次,对云远飞实施有效打击才是他的最终目的。等到梁铮幡然醒悟,自己已经深陷泥潭。
欠债总额二十六万,或许对于很多人不是一笔大数目,而对他而言是一个很难逾越的鸿沟。主管的工资固然有八千多元,但是在赵祥云不断增加考核指标之后,自己能拿的奖金已经逐月减少。此次安通银行降额,自己肯定无法还款。三个月之后,安通银行估计就会把自己的情况通报给其他银行,那时等待自己的就是没完没了的催债电话。
梁铮特意了解过银行的催收流程,一旦向自己索要款项无果,目标一定会转为自己的母亲。母亲是工薪阶层,供自己上学之余并没有多少积蓄。梁铮完全无法想象用她的养老钱来给自己错误埋单的场景。何况,即便她愿意也远远不够。如果说消耗完母亲的积蓄,只不过是推迟问题爆发的时间,还不如用釜底抽薪的方式来做个了断。
债务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工作也是朝不保夕,梁铮觉得已经看不到任何的希望。经过多番计算和衡量,梁铮决定为自己的家庭做最后一点贡献。自己的计划如果能成功实施,不但可以让家庭脱离自己的债务,还能留给她们一些补偿。
“细节都确定好了,没有问题?”梁铮心里仿佛分裂出了两个自己,互相对话。
“反复确认过了,联合公司的这份保险,为了打开市场,赔付的额度比其他保险公司都要高出不少。”
“伪装成意外坠崖,真的可以?你确定保险公司不会因为你欠一屁股债质疑而你的死因?” 问话的一方语气带有一丝戏谑。
“安通银行的债务要两个多月之后才会进入催收阶段,这期间我一直主动沟通,银行不会密集跟催。其他银行的债务我一直在还款,欠卡还最低,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
梁铮仿佛是为了鼓励自己打消疑虑,继续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应该做得很干净,搜索保险相关的条款也是在附近没装摄像头的网络出租屋上网看的,没有通过自己的手机或电脑,不会留下痕迹。然后,我让何思把每个月的工资打入我卡里,我再把现金还给他,制造银行流水,造成我月收入上万的假象。同时对同事宣称我有额外收入,还准备买房。“
”在地产中介那里也留了号码,手机短信不少对话可以做为有意买房的证据。下定决心之后这两月我一直固定每周日来般若寺祈福。一个收入不错,准备购置物业,定期去寺庙祈福的人,怎么都不可能是故意自杀骗保吧“。
”我把合同放在家里,出门前和妻子的对话,一旦消息到她那里,她一定能明白我当时话里的意思,她很聪明,唯一做了一件蠢事就是嫁给了我这样的人。“
梁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停住脚步站在路旁的树荫下。
”那你现在等什么?“心里另一个声音问道。
”等目击者“。回答的口气已然决绝。
2017年3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