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夫差临死前，我问了他一句话:"王可悔?"

夫差在火光中目光依然深情款款:"不悔。时光倒转，寡人仍求遇见美人。"

"好。"我抓起夫差的食指，放进嘴里，猛一用力，咬破指尖，挤出一滴殷红鲜血，点在额头。"生生世世轮回，这颗眉间痣不灭，我西施永是你夫差的女人。为王为乞，西施永不负你。"

夫差在火光中席地而坐，腰间拔出湛卢，一笑而刎。

我上前自夫差手中取下湛卢，又深深看了这个相伴二十年，给了我无尚荣光，无限恩宠的男人一眼，调头离去。

因为范蠡下过命令，我畅通无阻出了吴宫。外面的战争还在继续，很快吴国的将士们就会知道他们的王已经抛下他们而去，赵国胜了，我的使命也结束了。

我来到江边，看到了那个把我送进吴宫，送给夫差的人。二十年过去，他的风采依旧，我仿佛看到，在苎罗河边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让我一见倾心的青年。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个大夫，一个很大的官。我只是被他的气度和神采吸引，不觉就望了他有些发呆。他感觉到了我的注视，抬起沉思的眸，我看见一道很亮的光彩从他眼中划过，他望着我也有些呆。

我们两个就那样对望着，一条鱼从水中跃起，溅我一身水花，我身子一晃，那青年回过神来，张口急喊:"姑娘小心!"我站稳身子，觉得一道晚霞燃烧在了脸颊。

那天的情景我陪在夫差身边的前几年会不时闪现在我眼前。后来便很少再忆起了。

今天，在这吴国的江边，我再次清晰的记起。

江边的人对我伸过手来:"西子，我已备好船，从此你我闲云野鹤，游遍世间，再不踏入这朝堂半步。"我不着痕迹的躲开他的手，把手中的湛卢剑递过去，"你先收了这把剑，我们一起上船。""丧国凶器，拿它干什么?"他有些不悦。"二十年的见证，总得留下点东西。"我语气淡淡，他却听得神色变幻。

良久，他才黯然一叹:"乱世为民，难得安然。西子，你受委屈了。以后，谁也不能再让你受半分苦楚。我们走吧！"

这一次我让他拉住我的手，随他上了一直等候的小船。

"我们去太湖，那边风景无限!"他的声音里充满喜悦。我顺从的点头。湖光山色，旖旎无边，我西施也算了了此生愿。在苎罗河边和他一眼万年，怎想到，儿女情长终抵不过家国江山，他竟然亲手把我送到别人枕边。没有恨，也没有怨，我知道他的为难和胸怀，在男人眼里，女人总是抵不过抱负和前程，天下男人皆如是。为了成就他，我愿意去媚惑吴王。别人夸我深明大义，忠心爱国，我冷冷笑，我是个女人，谁坐江山我也惟愿在溪边浣我三丈青纱，朝堂上坐了谁与我何干?我献出自己，只为了他一人，为了我所爱的人。

男人不是都该这样吗？岂能为了儿女私情忘了大局。所以我不该怪他。

为什么夫差会那么傻呢？他是霸主，他是君王，他身边有数不尽的各式美女，他想要什么也都能得到，为什么他对我就独系深情?他不知道我是越人，不怕我对他不利吗？他为我建造春霄宫，为我打造馆娃阁，灵馆，知道我喜欢跳舞，为我修建响屐廊。夫差说:"妃子，你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不是说吴王是好色昏淫的吗？不是说吴王是暴躁好斗的吗？为什么在我面前，他只有柔情和深情?

不是都说君王薄情，再美的人看久了也会喜新厌旧吗?可是夫差宠了我二十年，爱了我二十年，自我来后，他的后宫再没纳过新人。他是雄才大略，胸怀天下的夫差啊，他不可能在这么久得时间里发现不了我的身份和秘密，为什么他不问我，不防我?明知道会动摇国本，还为我大肆靡费。大臣们说我是祸水，说我该死，他为了我不惜落个暴君之名，只为护我周全，他说:"妃子你比江山更重要，我的江山就送于妃子又待如何。"

夫差啊，你好傻，所以你战败了，你被灭国了!你错爱了西施啊，至死，你竟然仍在说着不悔，不悔啊！

我的泪慢慢的涌出来，我看着身边正在欣赏风景的他，脸上有着满足恬静的笑容。他也是爱我的，否则他不会二十年来不娶妻房，只为等我功成身退。可是和夫差比起来，他的爱做不到干净纯真，不顾一切!我本来以为男人都如此，可是夫差让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夫差为了我，愿与天下为敌，愿把江山葬送，他，却会为了家国大义把我送给别人。我西施在他眼里，首先是个女人，女人很多，很有用。而我在夫差眼里，是个爱人，爱人只有一个，无法割舍。

"范蠡，"我轻轻唤他，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回头看我，一片温柔。

"我美吗？过了这些年，我还美吗？"我站起身，做了个舞蹈的身姿。

"西子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永远都是。"

"如果时光倒流，还是那个阳光午后，你还会把我送给吴王吗？"

我的话让他露出痛楚:"西子在怪我?"

"没有，我从没怪过你，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再来一次，你会不会还把我送出去。"说着话，我的身子已经站在船边。

他沉默不语，于是我就知道了答案。我轻轻的笑:"夫差说，他不悔，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我。他说我比江山重要。范蠡，谢谢你把我送给夫差，那把湛卢送给你，也算相交一场，我要去找夫差了，我不能让他等得太久。范蠡，永不相见。"我翻身跃入江中，湍急的江水一下子就吞没了我。

我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夷光!不!"

哦，我都忘了，我的名字叫施夷光，我家住诸暨苎罗山村，我是住在西村的浣纱女。世人都唤我西施，他们说我是天下最美的女人，吴王因为宠我被越国攻破都城，自刎身亡!

夫差，我来了，西施寻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