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选一

欧阳昱一路不停开车到了省城，找了一家宾馆住下。桑楚就像能掐会算，电话跟着打了过来。

“晚上还能到公司来一趟吗？”

“想我了？”

“稍微纠正一下，是想起你来了，”桑楚呵呵一笑，“今晚还有主持人试镜，想让你过来。”

“怎么还有主持人试镜？海选啊？”

“海选？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只是没有时间运作了。不过以后可以考虑搞一次时尚大赛，海选、初赛、决赛，不仅主持人有了，连一年的节目都有了。哎对，你给拉一个赞助吧？”

“你还挺会借题发挥……”欧阳昱这会儿没有心思想这个创意，便一本正经地说，“主持人不是试过镜了吗？不会还分预赛复赛吧？”

“哪有呀？今晚是另外十几个主持人试镜，有专业院校的，也有毛遂自荐的，还有想跳槽过来的。”

“有那么复杂吗？”

“上次试镜，你大律师不开金口，肯定就是没有满意的了，”桑楚笑道，“所以呢，就要有其他的主持人接着试镜，怎么着也要选出让你欧阳大律师满意又喜欢的主持人啊！”

欧阳昱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是主持人试镜还是选美啊？这话怎么听着像是不怀好意。若是给我选美，你就省省吧，‘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不缘修道只缘君’。”

“嘁，若真是给你选美，你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美呢……”玩笑开到这份上，桑楚便适可而止，“这不是想请你帮着把把关嘛。”

“我眼拙，真的。外行看热闹，你们内行人看看门道儿就行了。”

“那你就过来看看热闹嘛，没你不热闹。”

“瞧瞧，你这么一说，我成什么了？”

“你别往歪了想！”桑楚嘻嘻笑。

欧阳昱只好实话实说在外地，桑楚这才有些无奈地挂了电话。

其实一个主持人好与不好，桑楚自然看得明白心里清楚。可之所以试而不定，议而不决，是因为她有她的想法——她知道《嗨一派》节目该用什么样的主持人，但她是不是能够在频道顺利通过。若是节目公司定了主持人又做了节目样片，一旦在频道通不过，那么一切就要推倒重来。若不想推倒重来，最简单的办法便是欧阳昱满意，毕竟频道的领导们买他的帐。

可欧阳昱哪会想得这么复杂，挂了桑楚的电话，他又乱乱地想桑楚的节目，想上一次的主持人试镜，还有那家夜总会。那一次，一起走进那家夜总会的有好几个人，有他和黄万武，有桑楚、郭军和端木仁，还有桑楚的两个朋友万高明和包先生。

那时，桑楚的高格传媒公司刚刚确定要为文旅卫视频道制作一档节目，但至于是什么内容的节目却一时难以定下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策划、调研，最终有两档节目让桑楚难以取舍——一是以郭军领衔策划的时尚运动类节目；二是以端木仁领衔策划的探险类节目。

郭军是体育界的文化人，搞了大半辈子的体育类平面媒体，对时尚体育十分了解和喜爱。攀岩、高尔夫、热气球竞技、高空跳伞、蹦极、潜水、滑雪……郭军如数家珍，对他来说，没有时尚不运动，没有运动不刺激，没有刺激不休闲。对于这档以时尚体育为卖点的节目，郭军喜欢，桑楚也喜欢。

端木仁和郭军一样，也搞平面传媒，区别是他在科技口的主流媒体，不过端木仁做的不算是主流业务，而是搞摄影，大多是休闲版面上的休闲摄影，偶尔也顺手玩一玩摄像。端木仁玩着玩着，就玩到了科学探险协会，去了很多人没有去过的地方。这样一档以奇、惊、险为卖点的节目，端木仁信心满满，节目的名称就叫《探险》。

实事求是地说，这两档节目都不错。但桑楚显然不能同时做两档节目，先不说文旅卫视频道不可能一下子给两档节目的时段，就是给了，也做不起。当然，桑楚也没有想同时做两档节目，她明白，公司做节目本身就像是探险，若没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那探险也就成了冒险。

因此，难以取舍，实际上还是为了取舍。这就让郭军与端木仁不免暗中较劲。

郭军有些瞧不起端木仁。他眼中的端木仁缩着脖子弓着背，完全没有文化人、传媒人的气质。虽然身为行业主流媒体的摄影，也混到了高级职称，但却一直够不着主版业务，只能算是边缘人。边缘人只能做边缘事，策划一档节目则不具有全局观。相比端木仁，自己可是从做主版业务到主持编辑业务的负责人，要说传媒业务，那他郭军肯定是当仁不让。

而端木仁在心理上也不输郭军。首先，自己毕竟是科技口的人，虽然自己搞的不是科技，但终究是行业主流媒体的高级记者，要说传媒，当然不是郭军的一个小期刊所能相提并论的。其次，电视传媒不同于平面传媒，连镜头感也把握不准，还谈什么电视传媒？因此，在端木仁的眼里，留着长头发，还有些油头粉面的郭军便是一个假文人或酸文人，夸夸其谈自以为是，指指画画不懂装懂。

但两人到底还是文人，虽然各自把自己策划的节目说成是一朵花儿，又在心里骂着对方的策划方案是狗屁，可嘴上并不互相攻击。他们要做的，只是如何说服桑楚。

桑楚明明知道他们之间较着劲，却视若无睹他们心中的酸。桑楚并不在意哪一个策划方案更花哨，她在意的是哪一档节目的背后资源更好，她在意的是哪档节目的策划方案具有可行性和可操作性，她更在意的是哪档节目能够博得文旅卫视频道的青睐。所以就在那一天的下午，桑楚郑重其事打电话邀请欧阳昱到高格传媒公司搞一个座谈，以决定两档节目选择其一。

欧阳昱有些纳闷儿，自己不是电视人，不懂得电视节目的操作，如此重要的事情，桑楚何以会听他这个外行人胡言乱语？

“你是想邀请黄总吧？”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你看可以吗？”

“应该说是心有灵犀吧。为什么你自己不直接给他打电话？”

“又装糊涂了吧？这不是借你的面子一用嘛！”

“那我试试黄总会不会给这个面儿吧。”

欧阳昱放下电话，当即约了黄万武，黄万武果然很给面子。桑楚就约了她的朋友万高明和包先生。

万高明是桑楚早几年认识的朋友。桑楚还在跟剧组的时候，为了影片的拷贝发行，跟剧组主创人员到北京，在看片会上认识了万高明。那时，万高明还是小写手。可当几年后桑楚落脚北京时，万高明已经成了大编剧，并且是游走于影视之间的大腕儿。

当然，号称是大编剧，并不是说编剧功夫了得或作品影响大，而是从一个写手成了写手们的大哥大。手中笼络着一帮写手，东攒一个剧本，西攒一个剧本。而他自己则更像是一个专业的统筹，只是比统筹更有本事，他能接着把一些本子推销出去。游走于影视之间，那是他的独特本领。电影圈里熟，电视剧圈里也熟，甚至连电视节目也熟，上上下下，没有不通的路子，因此，很像是个腕儿。

桑楚约的另一位朋友包先生是喜欢文化的公家人。由于喜欢文化，在一次书画拍卖会上与桑楚偶尔相识后，便逐渐成了聊得来的朋友，并一直有心与桑楚合作做些文化方面的事情。得知桑楚想做一档电视节目，包先生兴致很高，问了问圈里圈外的朋友后，便决定与桑楚合作。合作归合作，他毕竟是公家人，在其中只能是一位隐形人，面上的事情一切还由桑楚一人出面。但这次座谈会将决定高格传媒公司做一档什么样的节目，与以往泛泛的商谈不一样，桑楚认为有必要让包先生听听，于是也一并约了包先生。包先生明白了桑楚的用意，认为蛮有道理，就欣然同意。

虽说约的是下午，可大家都忙，除了郭军和端木仁一直在办公室里各自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感兴趣的节目外，其余人差不多都在五六点钟才来到高格传媒公司。

该到的都到齐了，桑楚特意郑重其事地介绍了黄万武，便开始座谈。

端木仁先下手为强，首先介绍《探险》，从创意到定位、从内容到制作、从看点到效果、从资源到潜在的合作方，面面俱到，一气呵成。然后，他把《探险》节目的策划方案发给在座的每人一份。不用说，端木仁对《探险》节目很得意，甚至对自己刚才的一番推介也很得意，他瞄一眼郭军，消瘦的脸上似笑非笑。

然而，让端木仁出乎意外。郭军没有按规矩出牌。他只是把《嗨一派》节目的策划方案每人发一份，此前只夸《嗨一派》而从不评价《探险》的他，这时却不说《嗨一派》，而是第一个否定了端木仁的《探险》。

“做一档什么样的节目，主要是看有没有实操性。像《探险》这样的节目好不好？这不用说啊，当然好！可有实操性吗？别说我们一个小节目公司，问问频道敢做吗？问问一视敢做吗？要制作一档真正的《探险》节目，那得需要多大的动静？有多少钱够烧的？你以为有个摄像机配单反就可以做《探险》节目了？我们跟着外国的Discovery玩能玩得起吗？”

郭军俨然就是行家，出其不意，一脚踹得端木仁瞠目结舌。

桑楚的朋友万高明也是行家，不等郭军说完，他就把两个节目方案往会议桌上一扔，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呱呱呱呱，又脆又利落地说：“要我说呀，你们不用这么麻烦，自己做节目多费劲啊！去几家专门代理国外节目的公司看看，有适合在文旅卫视播出的节目就买过来，或者配配音就播，腾出工夫拉广告，不想原版播呢，就照着扒，这多省事儿啊！”

黄万武扭头看着欧阳昱，憋不住嘿嘿乐。桑楚看在眼里，不失时机地笑请黄万武指示。

黄万武还是笑，冲欧阳昱挤眉弄眼地说：“欧阳大律师，桑总想听听你的指示呢。”

欧阳昱笑而不语。

黄万武便坐正了，但却没有不拘言笑，只是漫不经心地问：“做节目为了什么呀，桑总？”

桑楚一愣，随即笑道：“又做文化又挣钱呗。”

欧阳昱立马纠正道：“不用不好意思，做节目就是为了挣钱。”

“这就好办了，”黄万武看看欧阳昱，笑呵呵地说，“要想把投的钱挣回来呢，就先把《探险》放一放，有了条件再探。要想把投的钱挣回来还有富余呢，就先别想着扒人家的，等以后不想做了再扒。哈哈……我是随便说的，不用当真。要我说呀，不妨做做《嗨一派》，我和欧阳大律师有机会也体验体验……”

桑楚乐不出声，与她的朋友包先生相视一笑，就热情地请大家去吃饭。

这事到此，欧阳昱本来是喜，喜的是桑楚不动声色的小智慧。若只有一个节目方案，大家东一句西一句，品头论足一番后过不了就没法往下进行，而两个节目方案供选择，淘汰一个留一个，这就算是定下来了。

可吃完饭，包先生意犹未尽，就请大家去附近的那家夜总会去唱歌。那个晚上之后，端木仁便一去再没回来，只留下了一个《探险》节目的策划方案；万高明倒是回来过一次，给桑楚推荐了徐天辰。只有一把年纪还不舍万花丛的郭军仍旧得意洋洋，但谁又能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个真行家呢？

《荧屏之下》持续连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