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德福

上课预备铃响后，语文课代表魏良就站上讲台，提醒同学们把书拿出来，翻到第99页，请同学们朗读《恶乎往而不可》的第二则。“鲁哀公问于仲尼曰，一二……”

同学们就跟着齐读起来：鲁哀公问于仲尼曰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

孟老师在教室外听到大家齐读得有气无力，估摸着是昨天迎接省检查组检查，大家都疲累了。但是也不能放任他们这么懈怠。于是走进教室后，孟老师把书放在讲台后，就踱步巡查起来，所到之处读书的声音就大起来。还有个别没有找到书的，或者有书没有找到所读内容的，孟老师也一一指出。

当他走到女生金悦身边的时候，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她的座位处于两个同学之间，左手边是一位男生，在她与男生之间，一张硬塑料的地图插在书里，把她和男生隔开。而她的右侧，是一位女生，中间也隔着一物——竖立的文件夹。而她把自己陷在里面，很少抬头。这个桌上摆出的“凹”字怎么那么熟悉呢？

孟老师皱了皱眉头，走回了讲台。就在走回讲台的这么几秒钟时间，他的脑海闪现了一个生动的脸庞，以及这脸庞后一个鲜活的故事。

她是小歆，女生。2011年入学时，她的中考成绩是全班第一名。但是很快，孟老师就发现了她存在的问题。首先，她对班级工作不积极，不热衷于班级事务。既不想当班干，也不想当课代表。其次，上课时也是一个人做自己的作业，从不提问，也不和同学交流。第三，在调座位时还主动要求一个人坐到教室的最后面。她还用桌上的书摆成一个“凹”字型，把自己藏在里面。

最初，孟老师认为她只是性格孤僻罢了。开学时的要做的事情很多，也就暂时把小歆的事放在一边。再加上小歆学习很刻苦，每天到教室来的很早，走的最晚。从来不迟到早退，上课也没有其它的违纪行为。每次想起小歆的问题时，孟老师都认为这是她的性格，可能适应了开学阶段后，应该会和老师同学们打成一片吧！

就这样，时光荏苒，期中期末考试，小歆的成绩还是不错的，一般都在前三名。不过孟老师看得出来，她不开心，依然独来独往。上课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低着头的。有时候孟老师也找小歆谈谈心，问她为什么不听课。最初小歆只是默默地听孟老师讲，不说话。后来有时候也会掩饰地笑一笑，说自己没什么事。试了几次后，孟老师感觉小歆是封闭自我的，是拒绝交流的。孟老师了解到她家庭的经济情况不是很好，感觉她有可能是因为家庭的原因而感到自卑，从而拒绝与别人交流吧。孟老师给她申请了贫困生补助，她也没有拒绝。孟老师想，虽然她存在一些问题，但是好在学习还行，又遵守纪律，孤僻就孤僻吧！也许这就是她的生活方式，只要结果还行，也就不强求过程的完美了。

高一下学期，小歆还能考前十名。

就这样，白驹过隙，高二开始了。高二上学期的期中考试小歆突然考试成绩排到三十名了！孟老师震惊之余，不得不充分重视这个问题了。因为在孟老师这个层次的班，前十名考一本希望比较大，二十名就很难了！三十名的成绩最有可能上三本。孟老师在期中成绩公布的那天课间操后，留下了小歆。很快，空旷的操场只留下孟老师和小歆一高一矮的身影。天空很蓝，有几朵白云停下脚步，滞留天空。阳光挥洒，照在身上还是挺热的。孟老师把小歆带到一颗大樟树下。

“小歆，成绩看到了？”孟老师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嗯，知道！”小歆是一副抗拒的脸色，身体也是僵硬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成绩的起伏是很正常的，我想知道你这次没考好的原因。”

“没什么原因！”小歆的脸绷不住了，带着一些气恼。

“小歆，你知道吗？你很优秀，同时也存在着一些问题，我希望你能更优秀！你很少和同学们交流，一年多了在班上没有一个朋友。还有像文艺晚会等活动你也没有参加。上课也经常是低着头，仿佛没听老师上课。我非常想知道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也非常希望能帮助你。是不是老师或者同学们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讨厌了？”

也许是孟老师真诚的语气打动了她，也许是哪句话刺痛了她，也许是今天谈话的空旷的场景感动了她，也许是蓝天白云下的凉风鼓舞了她：小歆眼眶湿润了，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孟老师递过去一包心相印纸巾，他在静静地等待，等待小歆稳定情绪，敞开心扉。

“老师，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我心里堵得慌啊！我觉得命运是不公平的。中考的时候，我因为感冒发挥差了一点儿，就差一分没能考上一中。本来我很想择校去一中，但是家里又没有那么多钱。爸爸妈妈说借钱给我择校，我又心疼家里。最终择校的事不了了之。看着以前学习比我差的初中同学考上一中，我不甘心啊！”小歆抽泣着，心里的话像冲出堤坝的洪流，再也抑制不住。

孟老师在静静地听着，此刻，倾听也许就是最好的安慰。他心里是很震惊的：过了一年多，她还沉浸在中考的失败中。

“我的初中同学告诉我，一中的老师多么好，多么厉害，教出的学生都是考清华北大的，考985、211的，我们学校呢？考个985都难。一中的同学都很厉害，很多问题根本不用问老师，找同学就解决了。所以一放假，我就去找一中的同学玩，和他们一起学习。这边的老师上课也就那样，我都不愿意听，我情愿自习......”小歆的哭诉中明显还带着不满，也许是伤心让她口不择言。

听到这里，孟老师的心开始往下沉，一直沉。这个班孟老师带得尽心尽力，班上的老师也都是学校的骨干。班上成绩在学校名列前茅并且把第二名甩的远远的。可是班上却有同学从来没有认同过这个班！一年多了，孟老师起早贪黑，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班上的卫生、纪律、成绩都是全校最好的。即使拿出来和一中的一些班级比较，也是可以比赢的。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全市联考考过文科的第170名，注意，是全市不是全县。而高一招生的时候，一中招完才轮到二中，学校最好的学生全县排名是第1600名！生源素质根本不在一个档次的。

耳朵听着，心里想着，孟老师很想生气，很想发一顿脾气。但是，生气发脾气又有什么用呢？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折下一根小树枝，把叶子一片片摘下，又把树枝一寸寸折断，心里终于平静下来。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犹可追。无论什么原因，过去的事没法改变。如果你还有可能去一中，你可以尽快办理转学。如果没有那个可能，你还是要面对现实才好啊！你这样说我们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你知道有多么的伤我们的心吗？当然，我们也不能自吹自己教学很厉害，我们的学生确实不如一中的学生。可是这就像一个人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他非要去和富裕的家庭比较；一个人出生在一个发展中国家，他非要和发达国家比较。比较之后不是想利用现有的条件发展自己超过别人，而是封闭自己，闭门造车，这样又能改变什么呢？你说对吧？”孟老师耐着性子，好言相劝。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老师，而是医生——治病救人。

小歆收住了眼泪，说：“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就是不服气，就是觉得不公平！我一开始就不喜欢这里！”

“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呀，很多事由不得我们选择，我们的家庭，我们暂时生活的地方和环境等等。可是有些东西是可以选择的，比如我们可以选择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生活，我们可以选择过怎样的人生。老师希望你能积极适应环境，这里很多老师教学上在市里都是得过一等奖的，而且都是本科甚至研究生毕业。你要相信老师有那个实力把你教好！”

樟树在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了，一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孟老师结束谈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小歆的幡然醒悟。也许，解铃还须系铃人吧，教育向来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那一天后，小歆还是有一些细微的改变的。她会向数学老师提问了，也会和两三个室友说说心事。孟老师又找过她几次，她都是笑一笑，要不就说自己没什么事。她的成绩有一些起伏，但是没考过前十。在2014年的高考中，班上有几个同学考一本，也有十几个考二本，还有十几个考三本。而她，是考取三本里面的分数最高的那一个。毕业后，她没有再回过学校，也没有和孟老师联系。孟老师曾经问过那一届的班长，知道小歆最近在做什么吗？过几天联系上了，说在省内一个学院，正在准备大学的毕业论文——今年大四，说明复读了一年。如果高中时她能早一点适应新环境，不那么执拗，也许就不用复读，也许应届就能考一个更好的大学……

学生们齐读完了，孟老师说大家齐读时要认真，要投入，这样才能读出应该有的效果来。好了，其它的事我今天就不说了，否则这节课要上成班会课了。我们这节课继续学习庄子的《恶乎往而不可》。

孟老师想，下课后要找金悦谈一谈。

                                                                                                                                                                                                                                                                                                                                2019.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