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老公刘峰勉强能算作青梅竹马。我们相识于初中,是同班同学。那时的初中生虽然没有现在的同龄人成熟,却也告别了两小无猜的时期,知道男女之别,情窦初开了。
十三岁的女生通常会透过嫌弃来表示对男生的好感,成年女子的口是心非或许也源于此。可能一开始未必有好感,好感在不断嫌弃的过程中慢慢生根发芽。我还记得那时的他,常常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看上去脏兮兮的,挂着鼻涕。刚进初中时个子很矮,没开始发育的样子,坐在我的前座。我常常拿拿圆珠笔在他的皮夹克上乱画;或者用脚踢他的板凳,看他流着鼻涕的气呼呼的黑脸;或者发试卷时,拎着他的试卷,说他是猪脑子,分数这么低;或者故意不告诉他体育课改自习课,看他满头大汗地捧着篮球,被班主任逮进教室的囧样……这些恶作剧令我乐此不彼。而他呢,丝毫没有生气,我想他是有求于我,要抄我的作业。
为什么对一个人的初识时的嫌弃会发展成后来的喜欢,这也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还记得有次学校开运动会,刘峰参加了1500米长跑项目,全班同学为他加油。到最后两百米冲刺的时候,刘峰越跑越快,超过了其他运动员,经过我们班时朝大家笑了笑做了个胜利的手势,然后潇洒地冲刺到了终点。“我一定是被他那一刻自信吸引住的。”我这样猜测。
恋上一个人往往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可能因为一句话打动了你,一个眼神吸引了你,那仅仅是一秒钟的事,却是内心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但前期一定积累了一定数量的情,因为某个因素触发了质变,引起了爱恋的产生。
十五岁的清子,已经来了月经初潮。她记得刚来月经的时候,她慌张地跟爸爸说,“我尿血了!”一边的妈妈听了她的话,笑着说,“清子长大了!”
当时学校有生理卫生课,但还没讲到月经初潮的问题。大人也几乎不对孩子讲性的常识,好像那是及其隐晦的东西。清子对于妈妈说的“长大”的概念一知半解,也没有更深入地去问。她只是按照妈妈的吩咐戴上了给她准备的月经带,带子上垫了几层厚厚的草纸,然后听妈妈的嘱咐,两个小时要换一次草纸。至于下面为什么会流血,她一无所知。
渐渐地,她发现自己的胸口经常胀痛,慢慢变成凸起的小馒头似地模样,妈妈又给她准备了胸衣。清子刚开始对于自己身体的这些变化是抵触的,甚至觉得见不得人,强迫自己不去理会这些变化。
那年夏天她又像往常一样跟着彭化清到大河边钓龙虾,突然下起了暴雨。两人立刻跑到旁边的凉棚里避雨,已浑身湿透。清子发现彭化清神色异常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原来那天自己没穿胸衣,雨水打湿了她的“的确良”连衣裙,裙子贴在胸口,两个乳头在衣服下若隐若现。
清子赶忙背过身去对彭化清说道,“清哥哥,你闭上眼睛不准看我。”
彭化清玩笑道,“清子,我自小看你长大,你浑身上下我什么没见过啊!”说着脱下衬衫,让清子披在肩上。
清子照做了。她转过头看到彭化清一丝不挂的上身,宽阔的肩膀和壮实的胸脯,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心中涌过一丝异常,顿时感觉脸上热辣辣的。
这是清子第一次真切感觉到男女有别,她觉得他的脸在雨中开始变得陌生,两人之间好似多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再也无法回到孩童时代的亲密无间。
每年农历三月廿八是小镇的集会日,是小镇一年到头最热闹的日子。周边城镇的小商贩都会聚齐此地,搭起棚子叫卖各种物件。每到此时,镇上的居民都会带着小孩赶集,买东西,看热闹。集会上物品非常多,且是大家眼中平常看不见的时髦货,日常用品、小家具、农具、五金、食品、玩具、衣服……应有尽有,还有许多玩乐项目,套小人、打气球、动物杂耍……最吸引孩子们的要数套小人。
有一年刘家村十六七岁的孩子组团去赶集,以彭化清为首,当然少不了他的跟屁虫清子。他们或多或少都拿到了家长给的零花钱,非常开心,一路打闹,穿过田埂到了镇上,直接朝套小人的地毯奔去。
十几个小人摊一字排开,摊位前挤满了人。每个小人摊上都摆着数百种物件供大家瞄准扔圈,圈子一般用竹子制成,谁扔的圈子落在了“小人”上,那个“小人”就归谁了。“小人”大多是陶瓷物件,有各种动物形状的泥人、紫砂茶壶、印着漂亮图案的茶杯和瓷碗,物件由小到大整齐地排列在地上,最小的一排离围栏最近约有一米,套圈的人只能站在围栏外。最远处会放置一些比价值钱的精美的摆设,非常吸引孩子们的眼球。
五毛钱可以二十个圈,这对当时的孩子来讲已是很奢侈的消费,所以大家在选择小人摊时都找准了自己心仪的物件,一开始扔出圈时也都比较谨慎。但是到了后来受周围热烈气氛的影响,扔圈的速度都会加快。摊子上空的竹圈争先恐后地被抛出落下,竹圈撞击物件发出清脆的声音。如果有圈套中了“小人”,圈了主人会兴奋地大叫,“老板,我套中啦!快给我拿过来!”这时周围的人都会朝他投去艳羡的目光。
彭化清和其他男孩子手中扔着圈,眼睛紧紧地盯着地上的目标,已经完全投入其中。丝毫没注意到清子的离开。
清子被吵闹声中若影若现的歌声吸引住了,她依稀能辨认出是罗大佑的《童年》,于是她挤进人群,朝着歌声的方向寻去,找到了一个卖磁带的摊位。摊位上的磁带刻录着当前最流行的歌曲,清子仔细地找着自己喜欢的歌手,一边还问摊主能不能播放试听。摊主是个20岁左右的男青年,被清子这个小姑娘缠的没办法,尽量满足了她的要求。
清子在那边认真地听着歌曲,这边彭化清他们已经在小人摊上花光了所有的零花钱,换回一堆的陶瓷用具,也算收获颇丰,满意地离开了,边走边讨论着套小人的心得,非常兴奋。
这时,彭化清突然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清子不见了,顿时慌了手脚。他满脑子想着清子会不会被拐骗了,她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女孩啊,很容易被坏人注意到。他立刻发动伙伴们去寻找。
集市上人山人海,人声鼎沸,要找一个人何其容易。彭化清沿着摊位一一找过去,嘴里大声叫着清子的名字,声音顿时淹没在人群中。他越找越慌,好几次认错了别人的背影。
过了一个多小时,他终于在磁带摊位上发现了清子。他快速朝她跑过去,把她肩膀扳过来,确实是清子没错,他几乎要哭起来囔到,“清子,你吓死我了!我怎么跑到这里了!”
清子不解地看着他几乎要哭出来的脸,说道,“怎么啦,我一直在这里听歌啊。”
“我以为你被人拐卖了!”彭化清叫道。
“清哥哥,我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你在我眼里还是孩子!”
“你干嘛凶我!”清子看着他发怒的眼睛,一个人跑走了。
这是清子记忆中唯一一次与彭化清发生争执,大多时候她是顺从的。她生气,因为彭化清当她是孩子,事实上,他也只比她大三岁而已。也许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都有强烈的自我意识,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不用再受他人的束缚。
清子有一个星期没理会彭化清,还是先妥协了。一天放学后他看到彭化清在家门口写作业,主动邀请他到自己家中一起写,彭化清就跟着她去了。
在书房里,清子一言不发,想等彭化清先开口。
彭化清开口说话了,说的却不是集市上的事,“清子,上完这个学期,我想去当兵了。”
清子不语,他继续说,“我想去丹东,做边防武警。”
清子没料到他会说这个话题,也不知道丹东在哪。在她的概念中,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多读书,将来考大学。
“你高中还没毕业呢,干嘛要当兵?我不要你当兵。”
“反正我学习成绩也不好,不如找其他出路。我想当兵,做个军人,我妈也赞成。”
清子看着彭化清的脸,眼前渐渐模糊。她有个强烈的感觉,自己将要失去眼前这个人了。她走到彭化清身后,从背后抱住了他,一阵抽噎。
十八岁的彭化清有区别于同龄人的成熟,因为没有爸爸的缘故,他觉得自己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汉,应该早日为妈妈分担生活。至于学习,他不能说是不努力,却依然成绩平平,他说他不是学习这块料。
当兵是他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自己身体素质很好,适合当兵。而且在部队里努力一些,说不定还能成为军官。至于为什么不等到高中毕业,他想反正靠读书出不了头,不如早点离开学校,把时间花在重要的事情上。而且一入部队就要三年,家中只剩母亲一人,乘现在她还有力气干活,能照顾自己,即使离开家也能比较安心。
他想到了清子。那天从集市回来,清子有几天没跟他说话了,这肯定不正常。他有些纳闷,搞不清楚这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毕竟那天找了她那么长时间,他真的担心清子被拐走。前不久才听说有个10岁的小孩,独自在家门口玩,后来再也没回家,寻人启事都贴到刘家村了。清子从小在家人的羽翼下长大,是一个太单纯的孩子,怎么会知道人心险恶。
彭化清越这样想,越觉得自己没错。他自小就把保护清子当成自己的责任,以为清子还小,不曾想自己在长大,清子也在长大,而且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彭化清更没想到自己把要当兵的消息告诉清子后,会惹她哭。他的背脊清晰地感到与清子碰触时的柔软,那个抽噎的身体让他慌了心神,呆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他不知道怎么样安慰她,不知道自己要走会给清子带来什么影响,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觉得既然清子不要他走,他就不走了,反正也没人逼着他去。
但毕竟只是想想而已。
清子的哭声渐渐止住。他转过头去,看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容,用手掌帮她擦了擦眼泪。
清子还是一言不发,把彭化清晾在书房,跑回自己房间了。
彭化清仍旧在书房里坐了会儿,看清子许久不出来,便去敲她的房门。
清子在里面说了声,“房门没锁!”
他推门进去。
清子趴在自己床上,看见他进来,低声问道,“彭化清,我是你的妹妹吗?”
这话让彭化清始料未及,他“嗯、哦”了半天,不知如何应答,抓耳挠腮,终于挤出一句,“你说是就是。”
听了这话,清子也不说话了。两人在房间里,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想着前路漫漫,究竟会通向何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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