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余华小说《活着》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主人公福贵一辈子经历那么多不幸,他有没有想过去死?如果我是福贵,支撑我一辈子到头来孤独无依活下去的理由又是什么?
如今再读《活着》,我依然没有想清楚生活、活着、幸存应该是怎样一种状态,依然没有想清楚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但从小说日文版自序里,我看到了问题的另一面。
余华在日文版自序中说,他曾经以作者的身份讨论过福贵的人生,一些意大利的中学生向他提出了一个十分有益的问题:“为什么您的小说《活着》在那样一种极端的环境中还要讲生活而不是幸存?生活和幸存之间轻微的分界在哪里?”
余华的回答是这样的——
对《活着》而言,生活是一个人对自己经历的感受,而幸存往往是旁观者对别人经历的看法。
这只是我摘取的余华回答中的一部分,如果大家感兴趣,可以查找小说《活着》日文版自序的全文,相信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小说如何来阐释“活着”而不是“幸存”
——故事里的人、讲故事的人、写故事的人
《活着》这部小说讲述了以福贵为主人公的一个故事,这部小说得以呈现在读者面前,离不开小说背后的三个角色:故事里的人、讲故事的人、写故事的人。
也许大家会说,故事里的人不就是福贵吗?
是的,故事里的人是福贵。
讲故事的人是谁呢?讲故事的人和写故事的人不是同一个人?
当然不是啦。讲故事的人是福贵,写故事的人是“我”(那个去乡间收集民间歌谣的人)。那么,既然故事里的人和讲故事的人都是福贵,我为何还要分开来讲呢?
因为故事里的“福贵”是过去,讲故事的“福贵”是现在;故事里的“福贵”是一个持续存在的人的历程,是一段历史的承载者,讲故事的“福贵”是现实存在的人物。
既然这部小说的讲述者是福贵,那么写故事的“我”的存在意义是什么呢?既然写故事的“我”听完了福贵的讲述,“我”为何不亲自叙述故事,而要保持福贵对自己故事的讲述呢?
在这部小说中,“我”是素材的收集者,扮演的是福贵的听众这样一个角色,当福贵讲完一段经历,“我”会以一个听众的角度显示我对他的经历的态度。因而,“我”作为一个故事的写作者,对于福贵的故事,“我”是零介入的状态;作为一个听众,“我”和广大读者一样,会从福贵的经历中产生或同情或叹息的感情。
在阐释了这三个角色的关系之后,再读余华自序中的那段话,便能理解他所阐释的“活着”与“幸存”。
对于故事的讲述者“福贵”而言,故事里的“福贵”是他以往的生活经历,他以自己的视角(第一人称)回顾过去,无论过去的经历喜悦或悲伤,那都是他的感受,对他而言,那便是生活。
小说的写作者“我”以及这部小说的广大读者都是福贵经历的旁观者,当福贵的故事出现在我们视野中,我们便带着主观的情绪去审视他的经历,不免因为他的不幸遭遇而产生怜悯。因此,我们容易从福贵的故事中产生类似“他为什么还能活下去”的想法。
幸存是我们这样的旁观者对福贵经历的看法。
电影如何传达“活着”这一主题
小说《活着》被改编后由张艺谋执导搬上荧幕,由于传输媒介的不同,电影与小说在表达中也各有优势和缺陷。
电影给观众传达了具体、直观的画面,因为声音、色彩等因素,电影在传达情感时更容易引发观众的察觉。但也由于电影在表达方面的形象化,观众的思维便容易被电影呈现的画面限制,被编剧对小说故事的解构影响,被导演的审美和表达影响,被演员的表述所引导。
尽管电影仍以福贵为主人公进行阐述,但余华自序中所说的“第一人称”的功能明显被弱化了。我们直观地看到福贵如何在经历种种不幸后依然坚守生命的信念,可是我们很难解读到他的心理变化,难以看清他对他的人生经历的感受。
我们是观众,我们是福贵人生的旁观者。
我们能同情他,能感受他的不幸,但感觉不到他的生活。
生活始终是自己的。
福贵的生活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