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来店里吃面了。
“热干面,蛋酒?”我熟稔地问着,不等她回答就准备打单。
“今天不吃面了,换一下。”她边说边摇头,有些急切,似是看到了我的动作。
“那吃什么?”我及时停住快要碰到键盘的手指,诧异地问。
思考了好一会儿,看到我和两个师傅都在看着她,等着她的决定,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看得出来放弃一直以来的习惯,做出改变是不容易的,至少是需要时间的。
“要不就吃两个面窝,喝碗蛋酒吧!”性急的师傅似是有些不耐烦,但是却带着解围的好意建议着。
“行,那就吃面窝吧!”她爽快地答应着,带着些释然和感激,然后递给我一个十块钱。
“好的,两个面窝,一碗蛋酒,一共四块,找你六块。”确认餐点,算清欠款,想着她平时的饭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要哪个?”不出意外地,她选了两个最大最厚的,心满意足地接过,走到最近的位子,坐下,认真地吃起来。
她是一个河南女人,跟老公一起在附近租了个简陋的单间,没有空调,高温的那几天听她抱怨过热。夫妻两个靠卖菜为生,有一台墨绿色的面包车,后排的座位都被撤下,空出大半个车厢来放货。最开始是卖大蒜头,别的都不卖,每天一大早过来,拖着好几袋新鲜大蒜头,卖完就回去,晚上再去老街卖,说是上午菜场这边人多,晚上老街人多。
在车屁股后面铺开两条装蒜头的编织袋,把蒜头倒在上面,堆成两堆,开始的是十元四斤,挑到最后剩下的十元五斤。这几年蒜头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虽然是新鲜蒜头,但是这个价格还是很诱人的,于是她的摊子面前总是围满了妇女和婆婆,她们蹲在地上,一边挑挑拣拣,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很老练的样子。她总是说:“都挺好,都挺好”,再花哨的话语就没有了,然后递过一个塑料袋之后就看着她们挑,最后在确定她们调好之后,过称收钱找钱。
菜场外的小贩卖蒜头的不少,但是却没有生意好过她们的。
她的皮肤很黑,一看就是在太阳下经过习惯性暴晒的,她不瘦弱,走起路来会因为矮胖的身形有些摇晃,有些笨拙。她的嘴唇很厚,大多数时候从她嘴里吐出的话,我都听不懂,但她很爱笑,一笑就露出两排大白牙,眼睛也变成一条缝儿,很是真诚,可爱。开始的一段时间,我只知道她的丈夫跟她一起卖蒜头,她每次吃完都会再来买一份给丈夫带过去,但我从未见过她的丈夫,猜想着应该是和她一样朴实真诚的样子。
直到有一次她的丈夫自己过来买吃的,刚开始我并未注意,直到后来她跑进来跟他说了些什么之后,又跑出去,从那些出于习惯的熟悉的神情和动作,我确定那是她的丈夫。这是一个让我诧异的结论,这个男人虽然不算白净,但也绝不算黑,中等身高,很瘦,两颊有些凹陷,但是看起来很健康。只是跟女人相比,好像过于斯文了,不太和谐。还好从二人的交流来看,却是自然亲昵的。
有一天听老板和老板娘谈起她,说是别人在她那里买了十块钱的蒜头,给了她二十块,她找了别人一百八十块,被他老公骂了,说她太笨了,多给了别人那么多钱。小本买卖,一天的收入有限,这一下子去了大半,自己心里一定也很愧疚难过吧。只是,通常这样的事情,应该没有人愿意让别人知道,毕竟不太光彩,她却好像并没有想到这一层,说得认真诚实的样子。
我喜欢看她说话的样子,虽然不太容易听懂,但是让人觉得放松,不用花心思,说出来的就是心里想的。也喜欢看她吃热干面的样子,每次都会在拿到面的时候,先端起来用力地闻一闻,然后说一句:“好香啊”,发自肺腑的样子,让看到的人好像也能闻得到那浓郁的酱香味。每天来吃面的人很多,每天都来的人也很多,但谁都没有她吃得香,吃得认真,好像那碗面是有生命的,必须仔仔细细,聚精会神地享用,才能对得起这一顿饭,才能配得上自己的喜爱。直到所有面条吃完,再端起碗仰起头把最后一滴汤汁都送进胃里,意犹未尽的模样。最后还会心满意足地砸吧砸吧嘴,由衷地感叹一句:“太好吃了,都吃不够”。我想,店里的师傅和老板也都一定和我一样,喜欢看她吃面,有种被尊重被认可的成就感。
吃面窝的时候也是一样,一口一口,像是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让炸面窝的人有了实实在在的信心和动力。煮面的师傅看她吃得香,调侃着:“面窝好吃吗?”“好吃,好吃”她连连点头,“好吃就给你老公也带几个”,师傅提议道,“今天下雨,他没来,就我一个人吃”,她摇头,我好像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下雨,不好卖,昨天没卖完,晚上我老公还打我了。”她语气平淡地说完,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然后走出门去看她的摊子。留下一脸诧异和难以置信的我,为她老公打她这件事,也为她对这件事稀松平常的态度。
下班了,我推着车,看了看在车盖下坐着清理土豆的她,有些黯然。是啊,她早就不卖蒜头了,现在改卖土豆和洋葱了,可我还是想称呼她“卖蒜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