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家的时候，姐姐已经死去半年了。
我没看见她的遗体，据姨娘语无伦次地哭诉，我大约了解到，姐姐是被人抓奸在床，羞愤之下，跳湖自杀的。
但，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姐姐曾跟我说过，她是穿越来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穿越？但我知道姐姐是特立独行的，是与众不同的。
我们的姨娘是教坊出身，我和姐姐是最低贱的庶女，但是因为姐姐，我们的姨娘成了良妾，我被送到了自己喜欢的道观，研习玄术。
姐姐曾说，女儿当自立，她一定要为自己挣出一片天地来。
我去道观学习前，姐姐曾摸着我的头说：“玉娘，去做你喜欢做的事吧，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要低头，困难是暂时的，办法总比困难多，去吧，姐姐等你学成归来。”
这居然是这一世，姐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样的姐姐怎么会跳湖自杀？我不信！
1.
“姐姐是不会跳湖的，我去求爹爹查？”
我推开姨娘，就想奔出去。
“你给我回来，你还嫌不够丢脸吗？”姨娘拦腰抱住我，把我拖拽回去。
我一把甩开姨娘，“丢脸？有什么丢脸的？当初姐姐有嫌你教坊出身丢脸吗？现如今，姐姐死了，你就让她蒙冤白死吗？”
姨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哭道：“你以为我不伤心啊，但是人死如灯灭啊，我是个没本事的，如何翻案？你姐姐的尸体是你嫡姐带回来的，她的死因是三皇子盖棺定论的，如何去查？”
“三皇子？”
“是，你爹根本不敢查。求了也白求。我的瑶娘啊，是我命苦啊，才好了没几年啊。”
姨娘又开始哭嚎起来。
我跌坐在椅子上，想起姐姐曾经说的话：“玉娘，这世界是如此不公，为何女子只能接受，我想改变这世界。”
姐姐，你做了什么？
2.
对，我去找嫡姐，也许她知道点什么？
我刚想走，却发现腿被姨娘抱住了。
“不许走，我已经死了一个女儿了，不能再死一个。”
“姨娘，我不干什么，我去找嫡姐问问当时的情况，我……”
“你嫡姐已经嫁人了。”
“嫁谁？”
“三皇子。”
“什么？”我高声尖叫道，“她一直嫉妒姐姐，她一定干了什么？我去三皇子府找她。”
“她没资格见你。”
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以小妾的身份嫁到三皇子府的。”
“小妾？父亲虽是个闲职，好歹算是个四品官，她又是嫡女，怎么会？”
“水太深，别掺和了。”
姨娘教坊出身，并不是没见识的，宅院外面的世界，鉴别男人的眼光，她都有，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担心我步姐姐的后尘。
可是，这是我唯一的姐姐啊，支持我随性生活的姐姐啊，没有她，这几年我如何能自由，我怎么能善罢甘休？
3.
姐姐的汀州小筑环境优雅，因她素喜清静，汀州小筑远离正房，处在一片湖面上，只有一条九曲桥连接外面。
推开汀州小筑的门，我被灰尘呛得睁不开眼，才半年啊，人走茶凉。
当初多少人巴结姐姐啊，她从后院一个不起眼的庶女渐渐经营成了大英朝的女首富，没有她，我如何能随心所欲？
我拿起姐姐常用的钗，在腕上画出一条血口，滴滴鲜血从钗上落下。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是的，我要招魂。
4.
然而，我失败了。
我终究是学艺太浅，一丝微风刮过，却什么都没带来。
“姐姐，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好。”
“玉娘，你怎么又在哭鼻子。”
“姐姐？”
我抬头去看，却只有微风拂动窗外的柳。
“玉娘，你是新学了什么法术吗？能用钗子和姐姐对话啦。真像我们那里的手机。”
“姐姐，你在哪里？”
“我在家里啊，你是怎么啦？遇到什么难题了？”
我有点搞不清现在的状况，我是招魂成功了吗？
“姐姐，你能显形给我看看吗？”
“傻丫头，你果然是修行修傻了。我没工夫和你细说，这会儿，我要去参加老太妃的琼花宴了，回来再和你细说。”
老太妃？琼花宴？
“姐姐，等等，你那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丫头真傻了啊，现在是元和二十六年五月初七。我真没空和你聊了，乖，等姐姐回来聊啊！”
元和二十六年五月初七是姐姐死的那天！
“姐姐，你听我说，别靠近水。”
“你说什么？”
姐姐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我不知她听没听见。如果她听见了，能不能改变结局？
5.
我坐在汀州小筑里，等着。
不是我不想再和姐姐通话，而是无论我用钗子再划几道口子，流多少血，念多少咒语，那根钗子都一动不动，仿佛刚刚我只是在做梦。
突然，我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姐姐的结局改了吗？她还活着！
我连忙扑出去开门。
怎么会是嫡姐？
“玉娘回来了？怎么冒冒失失的？”嫡姐捂着心口道。
“嫡姐，你不是嫁给三皇子了吗？”我看着眼前的人，忍不住疑惑，难道我和姐姐的通话真的改变结局了？
嫡姐震惊地看着我，“连你都知道我喜欢三皇子了？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我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
嫡姐从随身的提篮里拿出一堆黄纸，“给你姐姐烧点纸钱吧。”
姐姐还是死了吗？明明嫡姐的命运都改变了呀！
“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我知道你姐姐说得对，三皇子城府极深，且我和他有着云泥之别，我是不可能嫁与他为妻的，可是忠言逆耳，那时候她让我和她一起回家，我就是不听，哪晓得路上她就出事了。若是当时我也在……，哎。”
“出了什么事？”
“马车在仁和街和青云巷的交叉口，被另一辆飞驰而来的马车撞翻，马车从你姐姐身上碾过去，当场就死了。”
嫡姐一边烧纸一边流泪，“你姐姐走的时候，提醒我注意三皇子，然后她就突然出了车祸，我心里害怕，却不敢声张，只能多给她烧点纸钱，望她在那边过得好点。”
所以，我的一句话改变了嫡姐的结局，而姐姐还是死了，那就说明，上一个时间线里抓奸在床，投湖自尽完全是虚假的。而无论如何，三皇子是不会放过姐姐的了。
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下姐姐？
6.
嫡姐已经走了，而我手握着钗子发怔。
其实要救下姐姐，只能杀了三皇子，但在我这个时空杀三皇子只是报仇，救不了姐姐。
在姐姐那个时空，杀三皇子又谈何容易。
除非我能在事情发生之前，联系上姐姐，知道三皇子为什么要杀姐姐，让姐姐防患于未然。
看着鲜血淋漓的手，可惜，我还是联系不上姐姐。
突然，
“玉娘，玉娘，你在不在？”
“姐姐？你在哪里？你哪里是什么时候？”我拿起钗子，焦急道。
“玉娘，你听我说，我可能惹到大麻烦了。”
“是不是三皇子？”
“你怎么知道的？”
“姐姐，接下来我说的话很重要，你不要打断。我现在在元和二十六年的十一月初十，距离你死亡已经有半年了。你原本死于落水，刚刚我和你通话后，你现在死于马车相撞。”
“马车？”
“是，难道你在马车里？”不会吧，我怕到双手发抖。
“马车在什么地方出的事？”姐姐的声音还是那么镇定。
“仁和街和青云巷交叉口。”
“我快到了。”姐姐的声音冷冽起来。
“快下车！”我尖声惊叫。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7.
瑶娘
我是要死了吗？
灵儿被拦腰碾断了，鲜血从她的伤口不断涌出，我捂住嘴巴，不敢发声。
灵儿是我的贴身丫鬟，是我到了这个世界后，第一个救下来的人，那时我5岁。
我叫曲瑶娘，但这不是我的本名，我是来自21世纪的孤魂。
因我孩童的身体里住着成人的灵魂，我拥有了神童的称号。
我帮着主母出主意，让她的陪嫁铺子成了京城最大的酒楼。
我帮着父亲出主意，让他从八品小官步步高升。
我的亲身母亲出身教坊，因我得了良妾的待遇。
而我自己也俨然是个嫡女的派头。
我仿佛已经把穿越女的任务都完成了，弥补了上辈子的遗憾。
直到我遇到灵儿，我才知道我来这世界是干嘛的。
我看见灵儿的时候，她被关在笼子里，被打得遍体凌伤，她愤恨地看着人牙子，又被抽了几鞭子。
看着她嘴角挂着的血水，我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那时我是高材生，因需要下乡做田野调查，被人贩子抓住，后来卖去了深山。
无论我受怎样的拷打，我都不屈从。
明明我的头脑，我的知识有着更高的价值，而在他们眼里，我只有传宗接代的价值。
只有女性那一点原始的价值。
我虚以委蛇，终于逃出了买家，却依然逃不出村子。
与其被抓回去生不如死，我宁愿从山上跳下去，于是我来到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更加的不堪，在那个世界，买卖妇女，虐待妇女至少是犯法的，而这里，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知道如果我说我想改变这世界，21世纪的人会说我是圣母婊，异想天开。
但既然老天给了我厚爱，连最不可能的重生都赐予了我，我为什么不能异想天开。
我执意救下了灵儿。
从此，我开始考虑怎样救助更多的女性。我开了绣房、脚店、私塾等等，接收更多流离失所的妇女儿童。
但是这样做，我只是救了更多人，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除非改变体制，改变歧视妇女的环境，就如盛唐那般。
除了从龙之功，还有怎样的捷径能让我达成目标呢？我投靠了二皇子，我的绣房、脚店、私塾都成了他的耳目。
但是，我想我大约是暴露了。
8.
灵儿死了，是不是预示着我的梦想其实是妄想。
不，我不甘心，我还有机会。
因着玉娘的提醒，我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趁着肇事的马车夫还没走过来查看情况，我撸下头上的发饰，插在灵儿头上，希望这样能换取一点时间。
我再脱下外袍，裹上包袱里原本为着和细作接头而准备的夜行衣，一个轱辘滚到了墙角跟边。
看了看四周环境，青云巷是条死胡同，往里走只有死路一条，顺着仁和街再往前一公里，其实就能到家，但这一公里绝不好走。
我知道那个肇事的马车夫肯定会回去查看，发现灵儿不是我，一定还会有其他行动。
此时，街边夜市的人也都听到了巨大的马车相撞声，纷纷过来围观。如果我逆人流逃窜，反而目标更大，躲在这里又迟早会被发现。
突然，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曲小姐？”
9.
人群嘈杂的声音，我紧绷的神经，都没能让我察觉到背后之人。
我被他一把推到了一个黑暗的箱子里。
“曲小姐，你先在里面待一会儿吧。”
箱子只有薄薄一层，我能听到外面的声响。
“好可怜啊，不知是谁家的小姐，都被拦腰碾断了，血流了好大一滩。”
“报官了没？”
“哎哟哟，那马车夫跑了，快追！”
我躲在箱子里不敢发声，箱子外，三皇子一党肯定在找我，一旦发声，我可能马上落入他手。
把我关箱子的人，敌我不明，但至少目前我是安全的，之后再看他要和我做什么交易吧。
突然，整齐的脚步声在向这边行进。
这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官差办案，闲杂人等避让！”
居然让军队假扮官差？三皇子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打开！”
“官差，我是卖豆腐的刘大郎，街坊领居都认识我。”
“少废话，让你打开就打开，我怎么知道那马车夫是不是躲你箱子里了？”
这真是贼喊捉贼了。
“咔嚓”一声，箱子的门被打开了。
10.
我缩紧身体，捂住嘴巴，我感觉那双大手穿越堆叠的豆腐块，就快摸到我的脚了。
但其实这是我的错觉。
这个箱子有块隔板，我是从另一端进入箱子的。
“你这豆腐是不是臭了，黏答答，恶心。”
“天热容易坏。放外面的还好，我送您一块。”
“你当我是谁！”那人也不搭理他，脚步声渐渐远了。
箱子也貌似开始移动，路不平，抖动得越来越厉害了，这个刘大郎要把我运去哪里？
我听周围渐渐没了声息，想着应该已经摆脱了三皇子的人马，便敲了敲箱子。
“曲小姐，你再等等。如今那些人肯定等在府门口，我不能送你回家。劳您在箱子里歇息一宿吧。”
听这刘大郎的意思是要救我？
“你是二皇子的人？”
“我不知道什么二皇子，我只知道曲小姐救过我婆娘。”
“你婆娘是？”
“脚店的焦二娘子啊，曲小姐忘了？”
焦二娘子？我记得，是我一次在路上救下的流民。因她力气大，我安排她在脚店里做了跑堂。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不能拖累你们，接下来我自己想办法吧。”
然而一阵天旋地转，我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