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当似鹏起,终当如鲸落

        靠在医院的窗前,她慢慢地褪下戴了十几天的手套。透过氤氲在防护镜里的水汽,对于外面的世界她看得不甚清楚,她又低头却看到一个个白色的泡,蘑菇一样长在她手上。她决心不再看着自己的手,又假装抬起头来看着天上被水汽包围着的几颗闪淡淡的光的星……

        “小雨,你真的决定好了要去吗?”她看着手中的请战书默默地询问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是因为自己的性命么?可是十年的医护生涯,她已经习惯了医院里的生死和离别了啊。“嘟嘟嘟嘟……”母亲的来电打断了她的思路,她一点开接通键,母亲就在电话的那头询问道:“雨啊,你现在在哪儿呢?”她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我现在正居家隔离……”“那就好,现在外面病毒传播地那么厉害,可千万不要出去了啊”“我知道,放心吧妈,我会好好呆在家的。”听到小雨这样说,母亲才安心地放下电话。

        终究是决定去了。请战书被她攥地紧紧的,“在此危难和关键的时刻,我决定投入抗击疫情最前线。我将全力以赴、众志成城、迎难而上、勇于担当,用高尚的医德、精湛过硬的技术,与千千万万在一线的医务工作者形成抗击疫情的强大合力……”落款是她的名字和鲜红的手印,那天是2020年1月25日,大年初一。

登机的那天,她转过头看看送行的人群,“那里面没有母亲”。她松了一口气,旋即又叹气。她默默地为自己加油打气:“国有难,召必战,战必胜。”于是她来到了荆楚大地,披上白袍,舍去三千青丝,日夜以身为舟,以学到的护理知识为桨在生与死的两岸摆渡。

        “雨,想什么呢?到你值班了。”“嗯,就来了。”从短暂的回忆中回到现实,她快步穿过走廊随手拿出医患交流本,想来当初因为方便与当地人交流而创建的交流本也快派不上用场了,从当初语言不通到现在她也会说上几句地道的湖北话。

    又是一夜工作,无话。  等到另一个医生来换班,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休息。走廊里的长椅上睡着好多人,有的躺在椅子上仰着头就睡着了,鼾声震得天响可就算是这样依旧没有吵醒任何人。不知什么时候她也睡了,在梦中,她恍惚听到自己嘴里喃喃道:“还有病人……好多好多……”惊醒后,她用双手按了按太阳穴,好像在怀疑自己是幻听了。是啊,都出现幻觉了呢。

        ……

        几个月的光景不知怎的就过去了,武汉已经连续十几天没有出现新增病例而且首例患者现在也已经出院,作为外省人的她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上午在办公室里收拾行李时,无意间自己在这期间写的日记掉了出来,时间是从大年初一开始的,一直到三月份。就像是触电似的,她一页页地翻看过往:“2月5日早晨,给一位阿姨抽血,阿姨让我离她远些怕传染到我……顿时,一股暖流涌遍我的全身………”“2月15日,天气晴朗。小患者军军出院时明媚的笑脸,他的父母发来了太多的感谢信息,退伍军人张爷爷出院时标准的敬礼带给我很多信心,我们会战胜疫情的。加油,小雨……”“3月25日,首例新冠肺炎患者出院”……

读到这里,她自己都有些恍惚,几个月下来,自己是怎样从不适应这里的一切到与这里的人们熟络起来的。此时,她发现再像当初来时一样悄悄地返回已经不可能了。这座城,这些人已经成为它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了。

临行前,昔日的一位阿姨不止一次地前来看望。马路两旁,居民楼上武汉人民无数欢送横幅,火一样飘进小雨的心底,捂热了冷风。当她和众多同事一齐拉着行李箱走到医院门口时,周围早已聚集了一部分群众,人群中有一个中年男人先开了口:“不能全部人都来,我们就代表他们送你们一程,谢谢你们陪我们过关,谢谢你们为武汉拼过命!”人群中跑出来一个戴着口罩的小娃娃,只有五六岁的样子,他仰着头想要和她说些什么,可是因为人太小,她也听不清。小雨把他抱起来,他便伏在雨的肩上,凑近她的耳朵,悄悄地对她说:“姐姐,你还会回来吗?凯凯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呢?”雨仰了仰头,想着在眼眶里溢着的泪不至于落下来。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一颗晶莹的东西也随即夺眶而出,然后笑道:“姐姐会回来看凯凯的,等到明年杜鹃花都开好了,姐姐就会回来了。凯凯也要答应姐姐要好好吃饭,好好学习,等姐姐到了要看到又长高了许多的凯凯,又懂事了许多的凯凯,好吗?”娃娃咯咯地笑了:“那一言为定哦。来,姐姐和凯凯拉勾勾,这样凯凯就知道姐姐没有骗凯凯啦。”“好,咱们拉钩”小雨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小小的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作为外省援鄂人员的她和其他医护人员现在已然在返程的飞机上,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觉她接连不断做了许多梦让她睡得很不踏实。她梦到在抗疫时她和同事们在防护服后面写下自己的名字,梦到同事们和家人隔着防护栏聊天,梦到自己为了节省防护服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儿的泪水,之前的一幕幕就像漂浮在天上的白云般被风吹远了,淡了,散了……不久,她仿佛看到了黄鹤楼上又有好多好多游客打卡拍照,汉正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说笑声、音乐声,热干面、武昌鱼、周黑鸭的香味也争相钻进她的心里,这场疫情仿佛从来就不曾发生过一般……        她清楚,没有人会记得渺小如她一样的名字,但是不管多久之后,人们再在新闻上看到她们的样子时还是会忍不住鼻子一酸,眼前模糊,落下泪来……这一切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不重要。只是,微波荡漾的东湖,她等着;宛若从天上散落的晚霞一样灼灼盛开的春樱,她等着;古典雅致的黄鹤楼,她等着……

                                              高二四班  代礼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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