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天生带着调不化的浓浓的哀愁,面若冰霜,铁石心肠。
汤婆擅长熬汤,她的汤啊,浓稠、鲜美,就连我这种不习惯喝汤的人,都拒绝不了她的汤。以前觉着,汤这种东西,太撑,又不管饿,没有饭菜实际。以前我也不爱喝水。
汤婆有一头乌黑的发,总是低低的绾起来,额前的几缕碎发让她身上温柔女人的味道深刻入骨。我每每去点汤喝,她都对我报以一笑,然后转身准备食材下锅。我闭上眼,喉咙干涩,那含着一抹皱纹的笑,像,像极了我渴望的那个身影。
女人,是多么美好,神奇的象征。
我有点闷,又敏感,有时受了委屈,也懒得申讨,自虐般的折磨自己,任由自己纠结难过。可是世界上谁不要受着那些因果是非呢。于是我消解的方式,就是跑去汤婆那里,点碗永远喝不完的水煮白菜,把眼泪流进汤里。后来觉得,汤是个好东西,要熬,世界上好像没什么食材,是水煮不了的。后来,我爱上了汤婆。
北方人不爱喝汤,鲜有汤食为主的馆子。汤婆,是南方来的客。水般的女人,谁不爱呢。
汤婆总是拿着长长的勺子,在锅里画着一个又一个圆,我从没跟她说过话,就连点汤,也是用手在菜单上指出来。我想象她青丝披散的样子,或者刚刚沐浴,湿哒哒的躺在我身边,把我拥入怀中,想象她喂我喝汤,想象她褪去我的衣衫。可我只是听着,她调汤时细碎的言语。
她说,姑娘的心事,旁人捉摸不到,说不出来,也无从去猜。
我对着镜子,学着汤婆的样子,绾起长发,又扯下几缕,学着她的神态,她的一瞥一笑。我想触摸她柔软的身体,我想紧紧抓住她,以此证明彼此存活。午夜梦回,若能有她的拥抱,或是在她梦呓般的哄言中再次入睡,该有多好。
我…
汤婆不再熬汤了。她要嫁给一个男人。小馆子门上贴着出租出兑。我守在门口,等啊盼啊,终于碰到她回来收拾东西。又是让我喉咙一紧的笑。
她问,姑娘,你在这是舍不得我的汤吗?
我爱你 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你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我想拥抱你 亲吻你 扯痛你。可我只能泣不成声的说,你……不要……走,不要……不要嫁人。
你有没有声嘶力竭的哭过,哭的时候,头会很痛,眼睛又酸又涨,声音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汤婆惊讶的看着我,原来,你会说话。她抱住了我。于是我掉入水中,窒息、沉溺。拥抱,能化解一个人的不安,也能让一个人哭得更绝望。
她不懂我对她的爱。没人会懂,也没人会信。
很多年后,我都在庆幸自己的长大,因为长大后,在没有能力改变外力的时候,我可以掐着自己的脖子,把自己淹没在水里。像她抱着我的时候,那个样子。
我记得汤婆说,你也许渴望一个人的金钱,名望,但你不能渴求他对你好,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才是最奢侈的渴望,而你,始终一无所有。我知道她并不爱他。
也许她是懂的。
我记得她说,骨,是熬不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