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烈日炙烤着尼斯公路,也炙烤着沃克的肩膀。他的鞋子踩在微微发软的路上,有种踩在云端的感觉。
这条公路不是非常宽阔,柏油铺的,两边的丁香树长得十分茂盛,有一些特别巨大的,已经占据了一部分路面,街道两旁停着许多汽车,全都锈迹斑斑,四周长满了杂草,成了老鼠的安身之所。
他还要走四千米,如果他没搞错的话。他会先在希尔广场休息一下,然后再走三千米,他就会到达黑角镇,如果那里还在的话,他会找到卡拉。
在公路两旁的杂草中央,有个路牌歪斜在旁边,锈迹爬满了牌子,依稀可见几个字。
“瘟疫,快跑!”
沃克用一只布满了斑点的手背擦了擦额头,继续走着。他走了将近五百千米。他把他的恐惧连同那些尸体都沉在了密尔河里。最开始的他变得歇斯底里,然后狂怒、抑郁、自残、最后麻木不仁,如同一块木头的状态。这种麻木感像是一层粘稠的雾,紧紧包裹着他,他的两条胳膊无力地垂下,任意晃荡着,就像两根吊着的红肠。
“我快到了,乔伊斯。”他说,“你最好去看看我到了那里该干点什么,你这个老不死的。”
“我来了。”他用一种尖利带刺的声音回答自己,然后又补充说,“别叫我老不死的。”
又往前走了二分之一千米,他看到一家商店,超市的窗户全都用木条钉得死死的,门口位置又几块被折断的木板,可以看出,大门最开始也是钉死的。这是十天来,沃克看见的第一家店,从外面看并没有被烧毁,甚至有可能没有被抢劫,那么就意味着里面会有……水!
“我们走吧,爸爸。”他喃喃地说,声音听起来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我说什么来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弯着腰朝商店走去,瘦瘦的,干枯的四肢,太阳从头顶投射下来的影子像是个蜘蛛。他已经六十三岁了,但看起来好像有八十。
他,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家伙,胸部和眼睛一样,深深地凹陷着,在杂草丛生的街道上慢慢地移动着,从而证明他还是个活物。没有知了的喧闹,没有孩子们的欢笑,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他握着一根粗木棍,两天来一直当做拐杖来用的。
“这里看起来不错,进去看看吧,没准会有什么发现。”他尖着嗓子说,这声音属于他的女儿卡拉。他实在是太孤独了,以至于他发明了这样一个方法,“进去吧,爸爸。”
沃克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但他实在太渴了,舌头在嘴里干得裂开了几个大口子,如果不尽快找到水,他会在渴死之前先疯掉。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迈过破碎的木板进了商店。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里面并列着几排柜台,上面摆放得东西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就像是一层灰色的雪。
他尽量放轻脚步,一步一步地往里面走着,在收银台后面站着一个几乎是光头的、一身脏兮兮花裙子的肥胖的中年妇女,垂着头站着,一动不动。她的背后写着血红的几个字:僵尸必将崛起!下面还画着一个大大的圆圈,里面一个血手印。
“嗨,亲爱的。”沃克说。
那女人转过身来,他们两个互相打量着。在这个妇女死后的几个星期里,也有可能是几个月的时间里,她的大部分内脏都被吃掉了,屋子里略显湿润的空气,并没有让她变干,而是把她弄得发了霉。
他看见在那个妇女身上的窟窿里,有蜥蜴,蛆虫,甚至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她的围裙上写着两个字:乐园。
“你是想告诉我这里是乐园吗?”沃克问道。
这个女人肚子上的窟窿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声音,向他冲了过去(实际上只是慢慢地挪动位置),桌角刮到了她的肚子,把里面堆积着的大堆脓液和粪便,以及一些绿色的液体拽了出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捉弄你。”他一边嘟囔着,一边向后边退去,鞋子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在柜台那边,“乐园”被椅子绊倒了,正在艰难地想要爬起来,她的肚子里又挤出了一堆东西。
沃克想要加快脚步,但他全身脱水,此时的心脏像是一只困在胸中的鸟,在痛苦地挣扎颤抖。
僵尸吃冻肉吗?他们会做梦吗?他们做梦会梦到电子羊吗?
“我们得把这可怜的僵尸关起来,然后去找点喝的。”他的声音颤抖着,他太虚弱了,用不了妻子的声音,所以这时只能一个人自言自语,这让他非常伤心。
在沃克身后,“乐园”慢慢爬了起来,她的嘴角上扬,慢慢变成了一个露齿微笑,然后笑容继续扩大,直到上下颌形成了一个令人惊讶的角度。姜鹏看见,那张开的大嘴里面血液翻滚着,好像一锅煮开的浓汤。
他劝自己不要紧张,他的心却不听他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那节奏就像是一首令人厌烦的摇滚乐。
虽然你有很多优点,但我依然爱你,没人可以替代!
可爱的“乐园”向他“猛冲”过来。他此时已经来到了冰箱的位置,里面摆满了这个新世界的黄金----水,他拿起了其中的一瓶。虽然“乐园”在接近,他还是在冰箱前站着,死死盯着里面的瓶子们,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他转过头找到了出口位置,钻过一个货架,朝出口走去。
就在这时,有些事儿让他目瞪口呆。
“什……什么?”他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语。碎玻璃从“乐园”脚底下飞了起来,她不再是蹒跚而行了,她在……跑!
“真是好极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僵尸可以跑步的。
“快点泡吧!”他的裤子对他说,因为他的主人愣在这里已经两秒钟了,手里拿着水,眼睛盯着脂肪乱飞笨拙地跑过来的“乐园”。
他想,也许以前来过这里,只是忘了。因为“乐园”的嘴像被刀割开一样,裂到耳朵,那嘴里全是金牙。沃克觉得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
“乐园”的速度几乎可以用快来形容了,即使她裸露的脚上没有脚趾,而且她还很壮,沃克拧过身子,腰带动腿,用力踢在“乐园”的肚子上,绿色的液体溅了他一脸。他不断用力地用膝盖顶着“乐园”的胸口,感受着她碎裂的肋骨。她的肺应该变得和铁一样硬了,因为膝盖穿过肋骨会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沃克背部的肌肉拉起了警笛,他从柜台上跳了过去,他看到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放着一个大口径的猎枪,他一把拿起来,把枪口印在“乐园”那张丑脸的额头上。
他想说:“对不起,乐园。”但脱口而出的却是:“对不起,卡拉。”
一提到女儿的名字,他在开枪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好运的“乐园”把枪打飞了。沃克只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声音,却没有子弹的撞击声。他能看到的只有“乐园”,她把金牙狠狠地咬在他的肩膀上,直达骨头。
没有时间去想了。他把手伸进她敞开的肚子里,向里面摸索着,直到摸到最里面的脊柱,用力一拉,脊柱断了。他感到肩头一紧,然后慢慢地松了下来,“乐园”松开了手,趔趄着向后退去。
“我爱你,在海天相接的地方。”他对着那个叫做“天堂”的东西说,他不知道这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乐园”眨了眨眼睛,只是眼睑只剩下了一半,不足以遮住她浑浊的眼睛。
他捡起身边的枪,扣动扳机,她的头爆炸了。
一切都结束了,沃克呆立在“乐园”的尸体边,感觉着自己肩膀上的疼痛,感觉着蠕虫通过心脏进入他的大脑……
“对不起,卡拉。”他说,“都是我的错。”然后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商店。
这个被诅咒的人沿着一条长长的、孤寂的路向卡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