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十年的梦魇

01

42路最后一班车,车上空无一人,离凌晨十二点还有十分钟。

月明星稀,一眨一眨的。

前门上来一位乘客,车门禁闭后,仍然停留在车门口。

“找个位置坐下。下一站还要十五分钟。”司机继续盯着前方路面,焦急赶路,懒得扭头。

“李爱萍,你今年35岁了吧。”乘客低着头,声音沙哑,像暴雨前树叶摩擦的声响。

“嗯?你怎么知道!”

“师傅,停车,我下车。”男子依旧没有抬头。

02

凌晨四点,公孙衍又一次被噩梦惊醒,一道闪电划过,跟着一声雷打进了他的心里,心脏跳了一大跳,汗水沾湿了睡衣。

他完全记不起,这梦是从何时爬进他的梦里,也许是十年前,也可能是昨晚。

间歇性的失忆,让他无法判断梦的由来,时而真实如物,时而缥缈如烟,挥之不去。

公孙衍右手举着一杯速溶咖啡,雾气腾腾,停在半空中,还没来得及送进半张的嘴里。

“昨晚在嵩山路壶口段发生山体断裂,长约十米的巨石砸中一辆公交车,车上包括司机在内4人不幸遇难。”收音机传来新闻播报。

梦又一次应验了!

他掀开床垫,抻出一摞旧报纸,摊开,手指从左划到右,嘴里默念:“1、2、3、4、5、6、7、8……”一共8张,摇摇头,“今天还会凑上一张。”接着,左手一抬,手心里十几粒药片被扔进口中,顺着苦涩的速溶咖啡,涌进食道。

神经衰弱加上间歇性失忆,近一年来愈发严重,已经开始侵占公孙衍的日常生活,药物可能是唯一的缓解途径了。可每日几十粒的药片,反噬力量也大的离谱。

03

这座中朝边境线上的小城——波地,多山,冬季漫长,经济欠发达,这里从不缺灵异事件,而且绵延不绝。远至金代的“山鬼噬婴”,建国初期盛产“红桃皇后”。一切起于鬼神,终于死亡。

“为何9年前的事故又来到自己的梦里?难道预示着什么?”

公孙衍真的怕了,被老百姓称为“42路之魇”的事件,却被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预示,他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如何终止这场噩梦,这个年代没人相信占卜一说,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个癫疯之人。

9年前,42路,壶口,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样的事故,只是死亡人数不同,当年车上只有司机一人,没有乘客。

之后8年,每年公孙衍噩梦缠身的那几日,42路的新闻总会出现在报纸上,公孙衍都会买回来收藏,不知不觉床垫下压了8份旧报纸。

一会儿出门,他还得再买,极不情愿却不得不为。他放下咖啡杯,药物开始发力,额头往外冒汗珠。

对面墙壁上刻着一串数字,1、1、5、5、6、6、5、4......9年时间42路一共带走了37条人命,墙面上圈圈点点,鲜红盖着暗红,交织在一起,如行星轨道,更像玛雅人的古书。

“这些数字间一定有某种联系,而且只有自己能解开。”公孙衍撑着桌子起身,拿起锥子在    后面刻上“4”,然后继续画圈,“第10年会是几呢?”

“去他妈的,到底怎样才能结束!”想起9年来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公孙衍对着墙拳打脚踢,直至墙面沾上了血迹,顺势坐在地上,眼睛印满血丝。

04

“咣当”一声,门被外力推开,朝阳散进来。

“大早上的犯什么病!没吃药啊!”隔壁吴三破门而入,显然刚刚公孙衍的粗暴动作吵到了他。吴三扫寻着发泄目标,墙上鲜红的血迹格外刺眼,公孙衍垂着花白的头,扫视一圈后,吴三悄悄退到门外,转过身叮嘱一句:“额......今天是清明,去看看你儿子吧。”

公孙衍抬头往外望了望,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子,掀开盖子,双手颤颤巍巍捧起一部随身听,起身,提起篮子,晃晃悠悠出门了。

来到儿子墓前,隆起纸钱,“呲”的一声,火燃起来,没有一丝风,火苗静静地跳着。“文智啊,爸爸又来看你了,我先烧一份儿,一会儿替你妈再烧一份儿。”公孙衍边说边掏出随身听,挪挪屁股,正襟危坐,“一会儿我们准备上音乐课......”

“咔咔咔!”磁带绞作一团,公孙衍手脚慌乱,像个孩子,啪嗒啪嗒掉眼泪。

“一闪一闪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公孙衍唱起儿子最爱听的一首儿歌,哪怕是一首简单的儿歌,他也从未唱给儿子听过。哼着哼着,倒在墓碑上睡着了。

05

公孙衍坐在钢琴前,一身燕尾服,锃亮的皮鞋,多路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夜空繁星点点,台下坐着无数观众。

“一首《一闪一闪亮晶晶》献给大家。”

看着谱子,弹不出一个音符......

星光依旧,凉风瑟瑟,东方泛白,公孙衍靠着墓碑睡了长长一觉,梦很长,黑夜变白昼,清明依旧是清明。

“我发现规律了,绝对没错。”

公孙衍踉踉跄跄往家跑,冲进家门,在“4”后面刻上数字“3”。他开始后怕,瞪着通红的眼珠子,汗珠随之而下,“按照这样下去,自己有生之年断是了结不了的。”

公孙衍冲上一杯咖啡,药瓶里所有的药片都倒在手心里,伴着咖啡,一股脑儿咽了下去。

文智怎么会死?怎么会呢?为什么是42路公交车?公交车司机是谁?提前下车的乘客是谁?公孙衍一头栽在墙上。

公孙衍几乎记不得什么事情了,生命体征忽隐忽现,他太想知道数字“3”是否存在。

06

42路最后一班车,车上稀稀拉拉坐着2位乘客,离凌晨十二点还有十分钟。

月明星稀,一眨一眨的。

前门上来一位乘客,瘦如枯槁,车门禁闭后,仍然停留在车门口。

“王师傅,你今年35岁了吧。”声音依旧沙哑。

“嗯?你怎么知道!”

“张文菊,你今年22岁对吧。”

“周关亭,你今年42岁,没错吧。”

乘客没有下车......

收音机播报着凌晨那场事故,“昨晚在嵩山路壶口段发生山体断裂,长约十米的巨石砸中一辆公交车,车上包括司机在内4人不幸遇难。”

公孙衍死在42路公交车上。

多年以后,当孩子们唱起《一闪一闪亮晶晶》时,已然没人关心它和“42路之魇”有什么联系,前10个悠扬的调子,却紧系着42条性命。

一个男子,每每登上42路最后一班车,说出对方的年龄,然后回家睡觉,醒来却找不到任何记忆,直到他死去,才终止这场循环。

李爱萍怀着身孕开启了这场循环,孩子生下来应该叫公孙文智。

一切起于鬼神,终于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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