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我害怕分离 才不敢与你靠近]
星期五 小声地说 阿猴先生 这是你永不会听我说出的话
早晨。微亮的天空从窗帘里漏了一点光。狸猫小姐从沉甸甸的睡眠里醒来,双眼惺忪地走到桌前。
她看了一眼日历上的数字,摇摇头清醒起来。夏天的日子一直都这么快吗,好像有人在抽着夏天的屁股催它快点快点赶路。
撕下来昨天的数字,随意丢到纸筐里,也不管究竟丢中了没有。
她打开门,取走了门口累成一堆的信件。眼角一瞥发现旁边还放了一束矢车菊。
她拿起来端详了片刻,叹口气,关上了门。
[ 日子过的真快啊 ] 她打开桌前的窗户,薄荷叶生了新芽,去年的一茬都已经枯萎化成土了。数数已经来橘子镇一年多了。
这个小镇与世隔绝般地精致着,海风每天吹着吗,花都吹的早早开了,风里不知道是哪里的气息。这个镇上的人儿们,心都单纯,洁净,仿佛不管外面的世界沸反,只一顾栽好自己的花,做好自己的饭,写好一篇书法,唠唠数年前的家常。
因为太好了,所以那么不真实。
像你一样 那么不真实
她把矢车菊插在水瓶里,拿掉了前天放在门口的太阳花。
想了想,小心把枯萎的花枝修剪了夹在了书页里。
桌上累的一堆信件最下层,摊着一封狸猫太太给她的信。她说,青春如同夏光一样短暂。
[ 你七年前对我说,你不要我安排的生活,可是如今你果真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你说你要好好看路上的景色,无论摔了跤掉到暗井里,都不要我去扶我去救,你果真想要这样轰轰烈烈却又头破血流的青春吗?
我从未否定过你的决定,因为我当年也是这样,不管不顾一路过来,非要横尸遍野才觉得青春有纪念。你多像我当年啊,可我如今再不会因一块手帕就背井离乡伤透了你祖父母的心了。
也许你纳闷我为何会突然向你说这些。
我前日接到家乡的信件,你外祖父得了重病。我知你从未与他谋面,倘若是若干年前的我恐怕也会扔了那信件无动于衷的。可是我老了,孩子。当衰老在我身上流淌的时候我就开始原谅了。原谅世界曾经对我的伤害,忏悔我对世界的不留情面。
而且我觉得我变得越来越像他,我甚至快要记不清那个鲁莽的自己了。没有告诉你的是 当年你拒绝木瓜先生的求婚的时候,我一面在电话里听你兴冲冲的描述,一面心却慢慢沉下来。他慢慢住进我的身体里,我仿佛要脱口而出打压你的天真,仿佛要斥责你对未来不负责任了。可是你竟如此像年轻的我,我如何不明白你是多么厌恶走被铺好的安逸的道路。
可是妈妈老了 孩子。倘若我有一天亡去了,而你还在荆棘树林里跌跌撞撞满身血迹,我是失败的母亲。倘若有一天我亡去了,你还揣着不定的前程和撞破头的决心,我是无法合眼的。
孩子,回来吧。外公在等你。
你不知所措的狸猫太太 ]
狸猫太太其实很少给狸猫小姐写信,每次狸猫小姐的长篇大论换来的都是她的只字片语,诸如[尚好][勿念]之类。
[她想必心里果真张皇极了罢。]
狸猫小姐并不是橘子镇的人,她在外面的世界摸爬滚打许多年,在人潮的大流里争先恐后,像唯恐失了性命的沙丁鱼。狸猫太太从未干涉她太多,她也在密压压的榜单上厮杀得投入。可是时间长了仿佛只有肉体在人间行走,灵魂都逃走了似的。
再一次见识了人之间的丑恶运筹帷幄、曲意逢迎之后她收拾了行李,心里想着再也不要这样的生活,随便坐上了一辆巴士,摇晃了好几天,就到了这里。
既然还记得来的那一天,就必定会有离开的一天。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母亲话中的隐意。虽然母亲字里行间都压抑着劝说的意味,她还是知道的。自己一个人深深浅浅在水里跋涉,母亲还是百般迂回想要拉她上岸。
况且她都说到了衰老的份上,一个女儿无论如何都没有再固执下去的理由。
[ 离开 ] 她轻抚着信件上这几个触目惊心的字,心里暗暗不是滋味。从她把行李放到这曾经空落落的家的时候,她就隐隐觉得,有一天这场景会再次出现,她终有一天要离开这梦幻般的安乐窝。因为无论她是如何的心境,青春蹲在她背上,驾驭着她不可停,不可久留,不可倦怠。
她坐在床前默默地收拾行李,离开的日期是明天清晨。想到这满屋的温馨熟悉不久之后就会变得阴森而苍凉,她皱皱眉头觉得果真是天不由人愿。
突然后窗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她小心走到窗前。她心里知道这是自行车小心翼翼的刹车声,那车是绿颜色的,像草地一样仿佛还能闻到清香,每次车铃响起的时候,都像黄雀清亮的鸣声,从很远的街道传过来。
她知道那是什么车,所以不动声响躲在窗帘后,听窗外的声音。
她知道窗外那人一定像往常一样默默注视着这扇窗口,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他知晓这窗的一切细节,窗是什么时候重上的漆,窗边种了一株半人高的绿萝,窗帘是小碎花的花色,什么时候熄灯什么时候亮什么时候关窗,他都知道。他不知道的是,窗里那人也有个习惯,每次当他无声凝视这窗口的时候,她都躲在窗帘后,静静坐着。
听从他耳边吹来的风,听他站的树下叶子旋旋落下,听他天黑后离开单车压过石子路的声音。
他不知道,他不可以知道。
他定还以为这位女小姐多么心无旁贷,尚未察觉他掩藏好好的心事。可是女孩子心思多么细腻啊。早在他送她向日葵那日开始,她就知道他是谁,住在哪里,单车什么样子,背影有多高。她开初只以为这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对俗世的人只有些兴趣。
后来每日出现在她房门口的花,每日黄昏时分停留在她窗后的身影,还有还有,你记得万圣节那日他的窘迫么。哈哈,他果真以为一张面具就能让她对朝夕相遇的人儿辨认不出来了吗。她知道他心里窘迫,也就不揭穿他,反倒觉得这人可爱得紧了。
她不是没有过如他这样的心境。她看着他仿佛看着当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