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奉俊昊电影《母亲》结尾处母亲的舞,李沧东电影《燃烧》中惠美的舞和李沧东小说《舞》结尾的舞,有什么相似或不同?
奉俊昊电影中的母亲其实跳了两次舞,一次是惠子杀死拾荒大叔后在屋前的荒原上的独舞,一次是影片结尾处母亲在遗忘之后加入人群之中的狂欢之舞。《母亲》电影结尾处,当母亲得知儿子无已经发现其杀人事实时,她濒临崩溃,于是她选择逃离小镇。在遇上旅程中狂欢而舞蹈的游客时,惠子试图忘却这不堪的事实——自己也成为了施暴者的一员——惠子从座位中缓缓站起,在夕阳下与行人一起舞动,将自己淹没在人群中。母亲的孤寂与落寞在人群无意识狂欢化的舞蹈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在剧烈释放时突然停止所表现出了母亲内心极大的迷茫。同时,也是这个镜头中的逆光拍摄,二手阳光的折射使其在母亲的迷茫之上增加了另一层意境——这是绝望的舞——自然光线穿透大巴逆光反射在母亲身上,逆光下所形成的剪影衬托出一种被命运捉弄的无力感与宿命感。如此光线塑造下的阴影正是母亲悲痛内心的阴暗面——一颗脆弱不堪的心、一场无力反抗的梦魇。奉俊昊通过忽明忽暗的自然光线阐释出人物内心的挣扎与不安,逆光映衬的并非母亲一人,随着镜头和舞蹈的持续,母亲进入人群之中,有时甚至很难找到母亲的确切位置,大巴上母亲与其他乘客一同淹没在阳光下之时,我们恍然大悟,原来痛苦挣扎的母亲形象从来不是个体,它是现实人群的艺术写照。
李沧东小说《舞》也有两次跳舞,一次是作为丈夫的“我”在无意之间窥见的妻子在家中自娱而起舞;一次是在小说结尾处经历了一场并不美好的旅程后,回到家发现家中遭窃却由此意识到并没有什么可被偷走后的双人舞。无所失去的荒诞使得夫妻在这瞬间联结为一体,夫妻俩执手相拥,跳起舞来,似乎全世界都旋转着远去,只剩下他们孤独的核心紧紧贴合在一起。在那一刹那,他们领悟了海滨浴场是荒谬的,金钱和成规是荒谬的,平日里被压制的欲望得以升华。因为意识到自己一无所有,此前旅程之中的纠结与挣扎化为虚无。两者达成了某种相互间的理解,于是在荒谬的舞蹈中得到了久违的自由,短暂的脱离了现实的生活,自由在舞蹈中得以展现。荒诞与自由合为一体,这是一支心酸的舞蹈。
在《燃烧》中,little hunger,就是食物的饿,象征着人的基本需求;great hunger,就是对于所寻求人生存在意义的渴望。惠美有着伟大饥饿的渴求,却什么都没有,她并未真正迎接这些所谓的小饥饿带来的困难,而是选择了逃避——在她背负了无数的卡债时,她依旧去非洲旅行,去学习哑剧去和Ben玩乐。失落一代好像成了很多人的代名词,特别是现代社会下,人们好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失去了寻找自我存在的动力,在即是无意义也能生存下去的时代,燃烧中的舞贡献了影片最美的四分钟。从夕阳中的翩翩起舞开始到情到深处的哭泣结束——缓慢的长镜头、时间的流逝、夕阳的余晖、暗暗的剪影、恰到好处的爵士配乐——这几分钟犹如一首诗歌,在无言中将电影推行最高潮。吸食了大麻,因而进入了一个介于现实与虚幻边界的世界里,在虚幻之中会更加模糊自己的存在,(当然我并没有吸食过大麻,我猜想)人们展现的往往是最真实的渴望。惠美就这样脱了衣服跳起舞来,不管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她,也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她想让人生像鸟儿一样寻找自由,像爵士乐一样快乐,在最美的晚霞下的燃烧之舞完成了“燃烧”的多层表意。这段舞蹈既在日常的叙事逻辑里,又在观者的理性思考之外。哀而不伤,既温暖又苍凉,既拍出了欲望,又远在欲望之上,完完全全的展现了称为极致美的存在之舞。但最终的惠美仍是陷入了黑暗之中,存在的意义求而不得,因为人最终只能像夕阳一样死去。
舞蹈,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原始的,野性的情绪释放,通过跳舞,三者都将自我真实的内心情感通过舞蹈宣泄出来;一方面跳舞又是一种脱离于现实而超越的行为,在这些短暂的舞蹈中,人们透过最为质朴的原生力量完成了心灵的净化与洗涤。不论过后是否真的得到解放,起码在跳起舞的时候已忘却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