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向天空,望向四野,纯净洁白的雪花从凛冽的天宇飘扬而下,落在荒凉小镇的泥泞街道,融成了污浊的水......
小镇是江南的小镇,小镇的天气便也是江南的天气,温暖湿润,少雪。所以童年的我是不曾见过雪的,但我有个阿姨名雪,在我看来雪啊就像阿姨一样温柔善良,雪花一定和阿姨柔嫩的掌心一样都是暖暖的。
雪阿姨在小镇上开了一家批发店,她们家有一艘运货的大木船,船上住着阿姨和叔叔还有一群流浪狗。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阿姨要收留那么多的流浪狗,也许只是阿姨太善良。母亲总是笑阿姨太傻,人的事还没弄好就要管狗的事,没事找事啊!叔叔也常常不满地盯着那些狗,恶狠狠地样子似乎是要把它们给吃了。阿姨却总是笑呵呵地说:“这些狗也可怜哦,就当做好事嘛,老天爷也会保佑的!”做好事老天爷会保佑,做坏事老天爷会惩罚,这是母亲教训调皮的我时说的最多的话,我也坚信着这一点。
那年冬天,小镇的天气突然变得很冷,镇上的人都说这天气冷得八成要下雪了。我听了,总是哆嗦着身子望着天,盼着着老天爷快下雪,让我看看它究竟是个什么摸样。冬日的寒冷直让人打喷嚏,小镇的经济也变得萧条。终是有一家小店支撑不住,挂出了低价出售的牌子。雪阿姨乐呵呵地从小店里以原价买了一条电热毯。阿姨乐的不是占了店主低价处理的便宜而是帮助了那个濒临破产的店主,即使那个店主看起来像个会吃人的奸商。
到了晚上,阿姨怕那些流浪狗冻着竟给它们用上了电热毯。夜晚的小镇宁静了下来,也本应该宁静下去的。夜半时分,天越加冷了,睡梦中的我隐约听到小镇上空萦绕着犬的吼叫,人的哭喊,听见北风暴怒的嘶吼,夹杂着一些命运与现实撕心裂肺的嘶鸣......
第二天上午我来到街上,却发现阿姨家那艘停靠在水边的木船变得焦黑一片,像是现实恐怖狰狞的黑色面容,人们围在一旁的批发店门口喋喋不休:
“昨天夜里火大得很呢,要不是及时发现,这船早没了!”
“哎,谁让她给狗用什么电热毯,时间一长这不就烧起来了!”
“唉,少说点吧,她也可怜,那些奸商就爱骗她这种人,她就是心太善了!”
百口嘲谤,万目睚眦......
人们渐渐散去,我终是看见阿姨呆愣地坐在批发店门口的椅子上,无力地垂落双手,失魂落魄地看着前方。我的心里有点冷,有点酸,当我还在思索为什么老天爷连这么善良的阿姨也会欺负的时候,突然脸上有些凉,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我望向天空,望向四野,纯净洁白的雪花从凛冽的天宇飘扬而下,落在荒凉小镇的泥泞街道,融成了污浊的水。我愣在街角一旁,对面是茫然若失的阿姨,雪就这样纷纷扬扬地落下,缠上她的发丝,粘在她的睫毛,又化作冰冷的水渗入她毫无生气的眸子。我觉得我的脑子在嗡嗡作响,现实在好像在努力地告诉我一些东西。
原来,世界并不是那么美好。
原来,人为了钱可以干坏事。
我摸了摸脸颊上的那抹凉,那是雪刚刚落下又融成水的地方,我喃喃道:原来,雪是冷的......
后来,我再也没看到阿姨收留的那群流浪狗,那个卖劣质电热毯的商人又不知走到了何处,小镇还是那个小镇,只是镇上新开了一家狗肉馆,店主是阿姨的丈夫。
后来的后来,我搬出了小镇,去了更远的地方,看过了更大的雪,童年不复,我亦更加成熟。我看见那片名叫生活与成长的雪从九天银河飘来,穿过城市与乡村,穿过权势与名利,穿过罪恶与善良,携着现实的冷重重地落在我的灵魂深处。
这冰冷的雪让我酸楚,让我成长,我不甘这寒冷的现实,我努力,我奋斗,我要这世界笑语欢歌,我要这天地无雪可下,于是我看见了那片雪花的冷也看见了它所折射出那抹光,那是少年血液中想要改变这寒冷现实的决心与希望。
暮然回首,原来雪是冷的,血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