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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夏夜的风缓缓吹过，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我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抚摸着膝头一只胖胖的橘猫。它柔软的皮毛拂过我裸露的皮肤，很舒服。我不禁跟它同时伸了个懒腰，这惬意而舒适的时光是少有的，我们都很享受。

这是家宠物医院，我是这家医院的医生。今晚医院没有住院治疗的宠物，只有我和我的胖橘值班，我们乐得清闲。

吹够了凉风，积攒了一天的疲惫渐渐袭来，我也该休息了。胖橘与我心意相通，不太敏捷地滚向地面。步履蹒跚地跟着我的脚步，向医院大厅走去。

关门落锁，放下卷帘门。当门降到一半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砰砰砰，还在下降中的门被敲响了。

说实话，我是有些惊异的。因为，宠物不同于人，好像很少有人大晚上地带着宠物来看急诊。但是惊异并没有减少我被打扰了休息而引起的烦躁，我试图假装没有听到敲门声。然而，胖橘像是被什么感召了一样，用它利用率极低的爪子开始挠门。无奈，我只好重新升起了卷帘门。

胖橘吃力地随着卷帘门的速度，顺着我裸露的腿，一直爬到了我的怀里。它贴心地尽量收起了指甲，只给我的腿上留下了白印而不是血印。

门外站在一个女孩，怀里抱着一只病恹恹的猫——一只蓝白英短。

2

女孩苍白着脸，急切地请求大夫救救她的猫。而此时，唯一的大夫也就是我，只好打起精神，接过了漂亮女孩手中的猫。

我是喜欢小动物的，我更喜欢热爱小动物的女孩子。女孩楚楚可怜地站在我身边，用那双亮得耀眼的眼睛，像在仰视救世主一样地看着我的时候，我承认，我心怀激荡，几乎立刻生出了英雄救美的耐心来。

这只英短在我怀里瘫着，看起来精神萎靡，似乎体温也不正常得高。这种情况我处理过多次，猫咪发烧的原因常见的也不外乎那几种。

我跟女孩核实，近期内猫咪有没有打疫苗，或者吃药。答曰没有。我继续问，有没有乱吃东西。女孩摇头，说猫咪太小太娇贵，她只喂猫粮。那么，发烧的可能性就只有感冒，寄生虫或者传染性腹膜炎了。

我如实跟女孩讲明，并且开了常规的检查。女孩接过缴费单，却被上面的金额惊呆了。合计金额2748元，我强调道，姑娘你并没有看错。

女孩犹豫着，说自己没有带那么多钱，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在这个寂寞的夏夜，一个女孩这样请求我，我无法拒绝。所以，我建议她，先排除感冒和寄生虫病，大约检查费只要一百多。如果这两个都不是的话，那么，大概率就是传染性腹膜炎，人称猫传腹。

女孩大概是没有听过这个病名的，又或者，当时我的表情和语调应该是那种医生特有而专业的淡漠，所以，女孩并不知道这种病的可怕，因而接受了我的建议。

取了检材之后，我将女孩送走，让她明天过来取结果。女孩看着怀里病恹恹的小猫，不肯就这样走。我只好给她开了一次剂量的消炎药，让她先试着喂喂。

这短暂的经历，对我来说，就像一个睡前故事一样，也许已经结束了，也许只是一个开端。我想着女孩姣好的面容，慢慢进入了梦乡。

3

第二天大约快中午的时候，女孩来取化验报告，这回没有抱着她的猫。这个时间，几乎是掐着结果出来的点儿过来的。可想而知女孩的急切程度。

但是结果却不如人意。猫咪并不是我怀疑的单纯的感冒或是寄生虫病。那么，很有可能，真的就是猫传腹。

女孩沮丧地垂着头，坐在休息椅上发呆。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快速走到我面前，让我帮她开好化验单。

这样的情形我经常遇到，所以，我不得不提醒女孩，让她考虑清楚。猫传腹治疗起来是很麻烦的，大约需要2-3个月的时间才能治愈，不仅主要主人的耐心足够，经济上也花费巨大。

女孩瞪大了眼问，不是需要2000多吗？我已经凑够钱了。我开始同情她了，但是还是不得不告诉她实情。那只是初期检查的费用，一旦确诊需要治疗，花费大约需要2-3万。

接下去的话，我没有明说，我想女孩自己能想到。如果你承担不了它后续的治疗费用，就没有必要在它身上浪费2000多的检查费了。

这是很多养宠物的年轻人常有的操作。猫咪生病了，尤其是猫传腹，治疗起来花费大时间长，大多数是要放弃的。偶尔会有想坚持治疗的，也会被各种各样劝阻的声音影响到，最终放弃。愿意花这两三万元自费来治疗宠物的人，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这个女孩一看就是刚刚工作的，每月的薪水除了自己的衣食住行，估计是所剩无几。如何能负担起那么多的治疗费呢，况且是没有医疗保险的非人类。

4

看多了这些事的我，也只能默默地同情着这些毛茸茸的小天使，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我低头开票的工夫，女孩已经慢慢地走出了大厅。我苦笑着摇摇头，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再次见到女孩，是在两天之后的一大早。她径直找到了我，把猫咪郑重地放在我的手上，带着大义凛然的决绝。

“医生，救它吧，我想好了！”她晶莹的眸子闪着泪光。

我长久地凝视着她，想开口问她高昂的治疗费她要如何解决，但是终究觉得唐突，没有问出口。

女孩口中的叫“公主”的小猫，果然被确诊了猫传腹。确诊的同时，我安排了治疗方案。一天之内，女孩几次来往于我诊室和款台。我注意到，她刷的是手机花呗。

女孩上班应该是很忙的，她常常在医院快要下班的时候，抱着猫飞奔而至。一次次的遇见，我们也熟悉起来 。

和最初的猜想一样，她刚刚工作，没有积蓄。因为是独居，所以领养了一只小猫作伴。几个月来，善良的女孩早已把“公主”当作了亲人和朋友。虽然治疗费不菲，但是她反复思考了两天，怎么都舍不得放弃。

朋友劝她，如果不忍心看它在自己面前走的话，就放了它，让它自生自灭吧。

当女孩狠着心蒙起小猫的头，要把它带到市郊遗弃的时候，猫咪湿热粗糙的小舌头舔上她的手心。像是某种心电感应一般，女孩读懂了“公主”对生的渴望。生命面前，万物平等。既然她们相遇又相伴，又怎么能狠心地放弃它呢？“公主”于她，无异于亲人。她于“公主”，是唯一的救星。

一瞬间，女孩改变了主意。倾家荡产，也要救它！

听到倾家荡产这个词，我忍不住笑了。是啊，对于她来说，可不就是倾家荡产吗？

5

夏天快过去了，“公主”在女孩的悉心照料下，慢慢好转。而女孩来医院的次数，也在减少。又一次治疗之后，我特意拉住了急匆匆要抱猫离开的她。告诉她，猫咪现在是治疗的关键时候，一定要按时来，不然耽误了最佳治疗机会，会延长治疗时间的，那样更麻烦的。

女孩显然没想到这一层，愣愣地点头答应。一扭头就跑掉了。

我不确定她听明白了没有，延长治疗时间，意味着还会有更多的治疗费支出。心里带着对这只叫“公主”的猫的记挂，我走上了回家的路。

我家楼下是一处夜市，夏末的夜，依然是喧嚣热闹的。霓虹闪烁，光影醉人。路边各色的奶茶饮料店，个个生意火爆，家家都在排队。

我排在了最常点的一家茶饮的队伍里，边挪动脚步，边看着手机。轮到我时，一个清甜如冷泉的声音在问：先生，要喝什么？

我慌乱抬头，正对上了她那双明眸。果然，是“公主”的主人。

意想不到的相遇，让我们都手足无措。我随手指了一个不知道什么的饮料，慌乱地付了款。拿到手之后才发现，是我最不喜欢的超甜的什么奶盖。

我站在路边，看着她熟练地忙碌着。存着寻求答案的心思，我一直没有走。直到马路上再无游客，她们关门打烊。

终于等到了她，听到了我这一晚想了无数遍的谜底。

几个月来，这个女孩在茫然和崩溃之后，用她孱弱的肩膀和坚定的决心，扛起了自己简直无法承受的经济重担。她刷着花呗支付着猫咪的治疗费，然后用自己微薄的工资分期还着每月的贷款。最近实在扛不住了，只好利用晚上的时间在奶茶店打工，用以补贴。

这个女孩啊！这个女孩啊！

我突然鼻子酸酸的。

女孩看出了我的不忍，慌忙告诉我，她现在已经规划好了，工资加上兼职打工的钱，应该能支持到“公主”治好的。至于花呗，多分几期，很快就还清了。而且，她妈妈在骂过她之后，要帮她承担治疗费，是她自己拒绝了。老人不仅没有对她的决定不理解，反而要支持她，她已经很开心了。

6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这个女孩身上的种种，都在感动着我，鼓舞着我。因为，她的经历，也曾是我的经历。

看着压在我胸口的胖橘，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它也曾患过猫传腹差点没命，只不过，我的胖橘，是生病之后被人遗弃在医院的。

归根结底，我们是同一类人。傻傻的，善良的。

现在，这个女孩成了我的女朋友。

我们一起养着两只猫咪，胖橘和公主，健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