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少年孔子悲苦的遭遇,心里沉沉的不能自已。
小女早早便睡了,这不是她的风格。周末是孩子的天堂,按照往日习惯,她素来是要赖着游戏或者电视,挨到很晚才肯睡去,想必是白日里体育课上疯跑着累了。听到她在床上翻腾睡不踏实,我便悄悄进去,坐在床前,拿一把折扇轻轻为她扇风清凉。
我的母亲性格刚烈要强,虽是家境贫困也不愿子女在人前低三分,所以竭尽精神气力打理日常。每年春节时无钱购买新衣新鞋,父亲做汽车司机,母亲便用废旧轮胎做鞋底,锋利的刀子割下一片轮胎,在火上反复燎烤挤压平整,用锥子一针一线为我缝制新鞋。那橡胶鞋底甚是结实耐用,往往是鞋面破烂不堪了,鞋底依旧厚实,于是来年春节,母亲便把旧鞋面拆掉,用那旧鞋底再缝制一双新鞋给我。
我在家中排行最小,童年没有新衣穿,上衣裤子都是哥哥姐姐剩下衣服,母亲拆了改作给我的衣裳。少年顽皮,泥地里摸爬滚打,屁股和膝盖处往往容易磨破,母亲便找来旧布,衬在里面,用缝纫机细细轧一层,外观看起来一圈圈好似罗盘。裤腿短时,母亲便又用布再接上一段,布有新旧,上下两截颜色分明,到了学校,家境好的同学都笑我身上补丁,少年时以为是奇耻大辱,回家与母亲争吵,赌气脱下旧衣不去上学。母亲也不做解释,拿起扫把一顿暴打,第二日依旧穿着罗盘补丁的衣裳,一脸青紫去了学校。如今想来,再也穿不到母亲缝制的衣裳,不免暗夜里伤怀流泪。
少年时读书,学校正在建设新教学楼,小学教室里课桌椅都搬到新楼供高年级学生使用,低年级学生要从家中自带方板凳做课桌,小板凳做椅子。于是每天上学,就见浩浩荡荡一群背着各式各样板凳的孩子。家境好的学生,放学时课桌椅便留在学校教室,不必来回背着劳累,而我这样贫穷家的孩子,板凳是家里的重要家具,若是不背回去,一家人便要站着吃饭。于是每天不辞劳苦,背着板凳上学放学。
所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人越在低谷,越是爱惜脸面。母亲也是如此,见不得人家门缝里看人,再旧的衣裳也要给我洗得干净,穿得整洁。最怕学校里开运动会或者举办社会活动,那就是孩子们的必美大会。家境好的孩子一身白衬衣蓝裤子,头发讲究四六三七开梳得方正整齐,而我永远顶着小平头,幸好母亲没有学会理发这门技术,否则一定会拿我的头发做了试验场。
一次学校里举行文艺汇演,老师要我参加舞蹈《少年少年祖国的春天》,规定演出必须白衬衣,蓝裤子。生平第一次上台演出,争光露脸的事情,母亲如临大敌。没有像样的蓝裤子,便去市场买来染料块,煮一锅开水将染料稀释,白粗布浸泡一日,拿出清晰晒干,便成了蓝布黑布,再请人裁剪了给我做裤子。没有白胶鞋,母亲便把绿色胶鞋用白粉刷一层,我在一旁看得眼泪汪汪,不知这不伦不类的一身行头,到了学校会引起怎样的嘲笑。
母亲爱戏曲,再劳累的家务也挡不住热爱,洗衣做饭时总能听到她的哼唱。我在母亲毫无章法的戏曲唱腔中接受音乐启蒙教育,竟然乐感就出奇地好,成年后琴棋书画无师自通,甚至少年时有老师要我长大后走演员艺人的道路。阿弥陀佛,幸亏没有得逞。
孔子必然也是与我一样深爱着母亲,少年时见母亲为了维护我与人争吵,恨不能回家拿了刀子与人拼命,孔子母亲被人逐出家门奇耻大辱,他心里怎能平静呢?
为了母亲的尊严与荣誉,做儿子的一定要出人头地呀!
复仇,最好的方式就是好好做自己,获得他人的认同与赞颂,让人仰视,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