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寻找
“我于茫茫人海寻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怎么理解徐志摩先生的这句话?”范执生双颊泛红,端起红酒杯大喝了一口,眼神微迷的看向对面的阮云云。
阮云云不知道他何来此一问,看着他的眼睛自然的说道:“这是徐志摩在英国留学时写给他的老师梁启超信中的一段话,当时徐志摩是有妻子的,梁启超劝他不要追求林徽因,有悖纲常。所以徐志摩用这段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大意就是说林是他在茫茫人海中寻到的唯一灵魂伴侣,得到了,是幸运的,没得到,那也是命运的安排。”
范执生冷哼一声,拿起醒酒器向自己的高脚杯中倒着红酒,不知在想着什么,还是对于阮云云的话嗤之以鼻。
“你笑什么?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阮云云觉得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甚至当时被传为一段佳话,时至今日还让人津津乐道,自己说的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云云,你错了,大-错-特-错!”范执生有些醉了,脸色泛红,眼神也有些迷离。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左手端着高脚杯,右手指着阮云云一字一顿的说道。
着衬衫领结的外国年轻服务生抱着一瓶红酒来到他们桌旁,刚好碰见范执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说话,他赶忙上前扶住,用蹩脚的中文说道:“先生您喝多了!”
“不错,的确有些多了,但是我很清醒!”范执生拨开服务生的手,自己拿起醒酒器,在自己的杯中倒了三分之二。他端起高脚杯轻轻摇晃,杯中红酒沿着杯壁不停的旋转。
服务生的目光看向阮云云,阮云云轻轻一笑用英文说道:“It's all right, you go and be busy!”服务生闻言点了点头,然后起开红酒倒入醒酒器中,拿起桌上的空酒瓶走了。
“简良,你刚刚说我错了是什么意思?” “简良”是范执生的字,朋友都这么称呼。
“也许正因在春天里,
你留在风吹草木花中去;
刚好我路过这里,
瞧见了你!
你指给我归去!
然后你离开了,留我自己!
而我算不得孤独,
却回不去!”
范执生没有回答阮云云,而是声情并茂的读起了这首小诗。阮云云记得这是范执生两年前写的一首小诗《余香》。随着范执生的朗诵,曾经往事一幕幕浮现在阮云云的眼前。
随着时代的进步,复古的封建旧思想被彻底推翻,男婚女嫁已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提倡自由恋爱。由以往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转变成男女平等,女子也可上学读书。上海大学读书那几年,同学们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受一系列爱国运动和西方进步思想的影响,学子们对于时事不公会勇敢的发声,对于自己所爱也会勇敢的去追求。
范执生和何念念的故事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
“她选择了别人,已经离开你了,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呢!”阮云云终于无法再保持平淡,眉头紧锁,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她尽可能的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是声音仍然有些颤抖。
“她是有苦衷的!”范执生放下酒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自语道。对于何念念在即将和自己订婚的时候突然提出分手,范执生怎么也想不明白。分手后何念念不辞而别,就此消失了三年,他也找了三年。直到昨日在《上海时报》报刊上见到了她,原来她已经和一个大自己十几岁的政府官员结婚,他去找她,她闭门不见,还教人将他撵了出来。
“人都是会变的,简良,现在的念念已经不是从前我们认识的她了,她过起了阔太太的生活,变得贪慕虚荣,不讲情分,这样的人不值得你这样。”阮云云双手前伸握住范执生的手继续说道:“简良,我们都要习惯往前看。”
范执生下意识的把手收回,顺势拿起酒杯和阮云云面前的酒杯轻碰了一下发出“嚓”的撞击声。
“或许吧云云,或许她真的变了,但是我变不了啊!”说完,范执生举起酒杯示意一下而后冲阮云云微微一笑,阮云云看着范执生的微笑,心中即是苦涩又是温暖。就是这个微笑,这么多年从没变过,和大学时候一样,在阮云云眼里像忍冬季节的阳光一样,可融化冰层和积雪。她转移视线,端起酒杯和范执生对碰了一下,深深的喝了一大口。红酒顺着咽喉滑落腹中,不断麻痹她心头涌起的意动,她没有勇气继续表达自己的心意,生怕惊到他,更怕他会反感,有的时候她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默默陪伴,寂静欢喜。就像她面前的红酒上的名字“Secret love”一样,隐秘的爱着。
可是更多的时候,她又无法满足于现状,就像她刚刚进来这家法兰西餐厅的时候,光明正大的当着范执生的面点了一瓶“Secret love”。
“云云,今天你能约我出来,我很高兴!”两人喝完酒便陷入了沉默,范执生用两根手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本就是一个敏感的人,当然清楚这么多年阮云云对自己的情意,他想刚刚自己的话或许伤害了她。
“你能来,我也很高兴!我只希望你能快点走出来!”阮云云微笑着轻松的说道。
“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
“好了,不说她了,说说你吧,你打算哪天离开上海呢?”阮云云看着他的眼睛,心中忐忑不安,其实这才是她最想问的话!现在的上海可谓是风声鹤唳,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过不了多久,共军就会打进城,这段时间上海外围的国民党军队已经与共军交上火。近几个月,大批的民众陆续离开了上海,门店歇业,街道冷清是此时上海现状,就像他们现在的这家法兰西餐厅,曾经要提前两日预约才有座位,如今放眼望去偌大餐厅只有零零星星几个顾客。
阮云云多次劝他离开上海,可是范执生并不在意这些,根本没有打算离开,他不走,阮云云也不走。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却有些放心不下阮云云,最后终于答应离开上海,近几日便启程。
可是不曾想到,就在昨日上午《上海时报》报刊上刊登了一条消息,原南京国民政府财政部主任黄同凯已调任上海,解决上海财政问题。下附黄同凯与妻子的合影。那照片中黄同凯妻子正是消失了三年,范执生找了三年的何念念。阮云云听说昨天下午范执生去黄凯同家里找何念念吃了闭门羹。
她担心因为何念念的突然出现会打破范执生离开上海的计划。
“我买到了两张后天一早去香港的船票!”范执生当然知道阮云云为什么这么问。虽然失踪三年朝思暮想的爱人突然出现在上海,他有太多话要说,太多疑问要搞清楚,但是这些和眼前的姑娘没有关系,他可以再回来,眼下她却不能不走。
阮云云闻言,心中开出了花,因为她知道两张船票中的一张是自己的。
第二章 秘密
清早,上海市黄浦区西南部一栋洋楼中,黄同凯坐在沙发上捧着今天的《上海时报》观看。一首标题为《寻》的十四行诗提起了他的兴趣。不由得喊道:“夫人,今天早报上有一首诗很有趣,我给你读读啊!”
此刻的何念念正坐在二楼的化妆台前精心的描着眉毛。听见黄同凯的话,她随口应了一句“好啊!”
她的化妆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化妆品,雪花膏、花露水、头油、香精,指甲油,香水,豆蔻香粉、唇膏、睫毛膏,胭脂等一应俱全。有国内百年京粉花汉冲的,也有丹祺、Max Factor等西方品牌。
何念念这几年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出入不同的场合,和不同的人会面,所选用的化妆品也是不同的。这对她的工作也起到了很大的帮助。起初她并不懂这些,但是随着身边的官员夫人和社会名媛们不断的和她讨论和推荐,如今的她已是深谙此道。比如说妆台上的丹祺指甲油便是蒋夫人推荐给她的,而Max Factor的护唇膏则是一位作家朋友推荐的。
Max Factor这个品牌她是真心喜欢的,因为张爱玲翻译的中文译名“蜜丝佛陀”的含义很随她心,“蜜”是蜜甜可人,“丝”则是细腻如丝,而“佛陀”在佛家有觉悟人生之意。这和她,她的生活以及她的内心是相吻合的。
听见何念念的回应,楼下黄同凯开始声情并茂的朗读着。
“诗朗诵——《寻》
我在探寻你的路上,从未迟疑
一阵微风困惑我的行程,吹散了
你的芳香,让我无从寻觅。
丛中彩裙飘舞,招展婀娜
堪比你的妩媚,亚于你的倦容。
黑夜里,风雨中,你有万千魅影,
你有你的恬静,你的浓情。
我迷失了你的芳香,模乎了
你的艳红,绵言浅留在茫茫花海
探寻一芳倦美,不息岁月偏执,
却恪守我信仰,不渝我浓情。
终于见你在彼岸,流水澄明
我的心声,舟寄,鱼游,浪涌——
遥遥无期的展望,安见黎明。
作者思念!”
黄同凯读完诗,喝了口茶,不住点头仿佛意犹未尽,大声问道:“夫人觉得如何?”
对着镜子涂着护唇膏的何念念听见“思念”这个名字,突然停下了动作,深深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思念”是范执生大学时候的笔名,有思她之意,这个名字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了,如今突然出现在报纸上,她知道这首诗便是写给她的。
诗中明显的写着这些年范执生一直在寻找她,因为找寻不得而变得失魂落魄郁郁寡欢,即便如此却仍然初心不改矢志不渝,她能从诗中感受到这几年他有多么不容易,想及此处,这首《寻》便一字一句的不断在她的脑海里萦绕冲击着她的内心,何念念眼里的泪水终于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她赶忙双手用力的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然后去擦眼泪,可是泪流不断,怎么擦也擦不尽。
黄同凯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何念念着一身青色兰花旗袍,一边从楼梯上自然的扭着腰肢走了下来一边微笑着说道:“这首小诗有些油滑做作,不过很有趣,在这乱世之中很难得见了!”
在看着报纸的黄同凯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何念念冲他微微一笑,黄凯同的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异样,笑着说道:“夫人今天很漂亮!”
黄凯同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看见佣人刘妈在厨房烧水之外其他的下人都不在,便向厨房喊道:“刘妈,陈伯不在吗?”
刘妈回道:“啊,一大早陈伯说有事就出去了,估计快回来了!”
“其他人呢?”黄同凯又问道。
“阿香和阿云出去买菜了!先生是有什么事吗?”刘妈问道。
“我和夫人准备出去一趟,还说让陈伯通知司机来接我呢,没想到人不在!”
“先生,您准备去哪里?我去通知吧!”
“那好,辛苦刘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