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丁教授,您认为这个世界是怎样的呢?”我诚惶诚恐地问出这个问题。
就在昨天,我听说隔壁搬来一位世界顶尖的,智力超群、学识渊博的丁教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非常激动,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在我心里是特别羡慕这种人类精英的,他们是站在人类世界顶端的天之骄子,而反观我,不管怎么努力、拼命地学习,都无法触摸到他们脚下的土壤,更别说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了,只是徒留叹息和无奈。
但是现在,真的感谢老天给了我接近他们的机会。
我花了一天时间,为这次拜访做足了准备:首先把要问的问题罗列在笔记本上,其次保持训练有素的笑容,最后,表现出最光彩的外在形象:头发梳理得油光可鉴,仔细地摆好每一根的位置,让它们显得不那么突兀,衣服拿出去熨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看不出一丝褶皱,鞋也要擦得异常干净,直到看不见一丝灰尘的痕迹。
一切打点完毕,我怀着崇敬的心情,敲开了丁教授的门。
传说中的丁教授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睡眼惺忪,有些无精打采,一边抽着烟斗,一边看着门外的我,没说话,就让我进去了。
丁教授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让我觉得他一定是位十分厉害的人物,他那银灰色的爆炸式的头发,比爱因斯坦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是右侧塌了半边,可能是睡觉压的,他粗糙的脸上胡子拉碴,下身还穿着短裤和拖鞋,但在我面前却丝毫没有不自在的样子。我想,不管如何不修边幅,他的才华足以使他在任何人面前保持自信。
待我提出那个问题,丁教授似乎并不急着回答,他抬起左手,取下口中的烟斗,口中吐出一圈圈玄妙的烟雾,接着又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玻璃相框抚摸着。
“你说呢,年轻人?你认为这个世界是怎样的?”
我呼吸急促地回答:“这,不瞒您说,丁教授……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嘶……就在过来您这之前,我又想了一遍,但是毫无结果,然而就在刚才,刚才您口中吐出那团烟雾,我觉得,我突然想到了答案,我觉得,嘶……”我口焦舌燥,猛地咽了几口唾沫,“我觉得,这个世界是杂乱无章的!甚至是混乱不堪的!”
我瞪大眼睛看着丁教授,他也抬起眼来看着我,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您别见怪,现在我,我有些激动,这是我第一次在您这样的人,嘶……这样的专家面前,发表我的观点,请您一定听我说完!”
“别着急,年轻人,我洗耳恭听。”
“好的,谢谢,嘶……您看,日常的生活中,大街上的人、车,来来往往,交通为此变得拥堵,混乱不堪;天上的云,一团大,一团小,很乱;地上的草,杂乱无章,毫无方向地乱长;一棵树,有的枝条密,有的枝条疏;一撮烟丝,也是杂乱地卷曲着;小到空气中乱序排列的分子、原子,大到整个宇宙中的恒星、行星、彗星、小行星、尘埃、灰烬都是杂乱共处;就连您此刻手中的玻璃相框,微观上原子的排列也是乱的;人们写的字、说的话是乱的,内心是乱的,道德、精神也是乱的,嘶……抱歉,论述这么宏大的问题,就像给我一张一面墙一样大的纸,让我在上面写字一样,我有点无从下手,所以刚才说的这些有点乱。”
“好的,”丁教授抬起朦胧的双眼看着我,“这是你的人生观,年轻人,不能说它对,也不能说它错,它确有一定的合理性,”他吐出一口长烟雾,刚才我说到相框时,看到他下意识地把它放回到了桌上,“但在我看来,还不够独到!”
“你看到世界的乱就停止了,没有再继续观察下去,反而被乱的表象所迷惑,就像一个人想徒步穿越茫茫沙漠,突然遇到一片绿洲,就停止了脚步,以为那就是沙漠的尽头,却不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储存雨水的低地,只要再过几天,风沙吹过来,这里又会变成沙漠,究其根源,就是没有继续下去,没有追究到已知世界的尽头,但若能到达那里,你会发现另一个已知的世界。”
丁教授微笑着,一支烟斗里的烟丝已经吸尽,他又换上一撮新的,在他的猛吸下,燃烧的烟丝发出炽热的红光,一根根烟丝的火光从一头燃到另一头,像传递着信号的神经元。
“在我看来,杂乱的世界有其内在的规律,这规律叫做‘离’。”
“离?”
“对,离。”
“哪个离?”
“离开的离。”
“嘶……离开的离?”
“对,离开的离。”
他盯着桌上的玻璃相框,沉思了一会。
“年轻人,比如你刚才所列举的几个例子,就完全印证了我的观点。”
我瞪大眼睛:“嘶……请您继续说下去。”
“好吧。”他转过身去,开始来回踱步。
“大街上人、车来来往往,表面看上去是很乱,但他们可都是离开一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天上的云,随风而动,离开上一秒的位置,去到下一秒的位置;地上的草,看似杂乱,但都是离开地面向上生长;一棵树,有密有疏,但无一条枝丫不是离开枝干而生长;一撮烟丝,离开装烟丝的袋子去往烟斗;分子、原子,离开一种物质,去组成另一种物质;整个宇宙,更是在膨胀当中,天体彼此越离越远;桌子上的相框,离开桌子,去向手,又离开手,回到桌子;写的字,离开纸面,假设是写在纸上的话,离开纸面,去向读者的大脑;说的话,也是离开声带,去向听者的大脑;至于人心中的精神、道德,无不离开儿时的善良、天真,走向成熟,靠近利益。”
他踱着步,画满公式的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地走着。
“您是说绝对运动吗?”
“可以这么理解,但要知道,运动是有方向的,我个人倾向于以离的角度去解读,就像这一根火柴,”他拾起桌上的一根火柴,“人们给它一端是头、一端是尾的定义,你所说的运动,就是火柴的整体,”他又把火柴横过来,“而我说的离,就是这火柴的一端。”
我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他走近桌旁,拿起一件玻璃相框镶着的照片,那上面是他和一个女人的合影:“离,是我一生的信仰,我青年时期离开父母和亲人,后来结过7次婚,也离过7次,如今离群索居,你刚才进门时,我没问你的名字,因为我知道,我们终将分离,你的形象最终会离开我的大脑,我也会离开这个世界……”
咚……咚……咚……墙上的钟敲响了12下。
突然,两个穿白衣服的人闯了进来,上来就把丁教授绑在了床上,丁教授大叫:“你们这些神经病!放开我!我可是世界最顶尖的宇宙学家!”我吓坏了,立即张开双手双脚贴在墙上。
一个白衣服的人说道:“96号爱因斯坦丁,例行电疗。”又对我说:“94号蜥蜴先生,回自己房间去。”
“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