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物挂失处

故事发生在一个足食却不丰衣的时代。

“听说新开了家理发店,一起去剪个头吧,你看,近来姑娘们都喜欢这样的型……”

“嘿嘿,可是我笑不起来。手机拿开。”

“也是,你看你这头,过来照照!得有半个月没洗了吧,学妹不亲学姐不爱的,是得糟心。哈哈。”

“才不是。手机拿开。今天我不想听你开玩笑说风凉话。”

“等等,我竟然才发现——你怎么穿着睡衣就出门了,还是刚刚起来?”

“也不是。跟你们一样,赶着去上课。”

“可是发生什么了吗?别告诉我你衣服裤子半夜被人偷了?”

“正是如此。”

“哈,那你人怎么没丢?”

“……我就没有穿着睡觉。”

“那么,找到了没?”

“没有,你这不废话。可是我记得明明前后经手了三遍:捞起来一遍,然后拧干了一遍,最后又烘干了一遍。每次都放在这个盆。”

“盆还在,却又怎么解释?”

“估计又是给哪个短命杀千刀的偷了去。以后再也不来那种公共洗衣房了。

“反正是人人藏污纳垢,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那丢衣人突然往洗衣房门口啐了浓稠的一口。

“嗐,看来,为今之计,只有去前庭挂失了。”

“你所指的是不是那个——衣物挂失处?”

“对,对。上个月一楼就有次挂失成功的范例,听说六楼有个哥们,如今成天只能光膀子露腚睡觉的,挂了失,结果也是六楼有个人,也就是小偷咯,一起来天亮了就出了洋相,偷来的衣裤穿上瞬间变成透视装,直到后来他裹了一条浴巾去挂失处求失主解挂,才能像模像样出门。简直大快人心。”这教学楼走廊长长的,久久回荡起来上课的铃响,当然,这天还有些风雨的和声。

“回见。”

“回见。”

台阶上踢踢踏踏的,地面湿滑滑的。往往下雨天,意味着衣裤不得日光下的晾晒,自然也意味着衣裤盗窃事件将更加地频发。


“我是想来挂失衣物的,请问……”

“需要采集你的体液,一样一百。”

“微信还是支付宝?”

“都可以。”

开始是汗液、唾液、尿液的搜集,然后是血液,慢慢地,等轮到精液的时候,那丢衣人面上微露出了难色。

“因为难保你在半夜不会梦遗,精液或许能提供最直接的寻找到你内裤的线索。”

“可是,我现在还清醒着。”

“伙计喝酒吗?白的一瓶五十。”柜台后面满满当当陈列着各种酒。

“有么有啤的?”瞟了一下手机,“我余额只有三十了。”

“有是有,十块一瓶,可是你买三瓶也不及一瓶白的管用。”

“一瓶就行。”

丢衣人接过酒。他拿起那瓶啤酒就往喉咙里灌溉。酒很快喝完了。

他一喝完,二话没说,抡起酒瓶子就往头上扣。沉闷的异响,接着是清脆的酒瓶碎地声。此前,他一直在找他的衣裤,“一直”是多久鲜有人能具说,不过姑且看看他摊在地上的一颗蓬头和一团乱发(可惜差几只蝇虎的点缀,不够完美)就差不多知道了。

柜台处,侍者若无其事端坐如初,眼珠子保持住了原样,也没有不自觉向地上瞟去。


“彻底晕过去了么?”声音很响,从柜台后的传达室内传来,隔着虚掩的玻璃门,不很清晰。说话的是一个头头似的人物,陷在扶手椅里。扶手椅边上则立着三五个人听他讲话,等待回答。

“可能只是暂时性昏迷,彻底的话,恐怕……”

“那么,再加点剂量吧。”

那几个人身着白大褂口戴白口罩,从后边仓库迅速搬出来一箱东西,打开看,是一箱无色的液体。那几个人支腰抬头起来,彼此面面相觑着。

“愣啥,撬开瓶盖给他灌下去。”那头头的眼光停留在一面墙上,挂有一副过期的日历,以及中央的一只开瓶器。忽而又将目光移开了。他转脑袋的方式很像在拧螺丝。

“那把刀呢?”

“组长,你上次借出去了。”

“行了,我知道。”那头头摆了摆手,“幸好我还有一把。”他从腰上取下一串钥匙来,上面有一把袖珍到几乎肉眼莫识的小刀。“柳姑,你来试试。”那头头点了一下人头,挑中了一个同样袖珍的下属,她的手小得异常,就像从赤婴处移植过来的。

那个叫柳姑的小女人接过了小刀。她很娴熟地为他宽衣解裤,然后以一种骑马,或者做爱的姿势,跨在那死醉人的肚皮上。

“组长,这次咋弄的?”

“就弄个两件背心和一条内裤。背心的话——我又找了一个,她说她本身就想死,那我们就很方便给她注射麻醉了,再成全她呗。”

“得咧。”柳姑一点都不像是在解剖尸体,倒像是在裁剪衣料。那死醉人的肚皮渐渐趋于扁平,待到柳姑为他将内脏、骨骼、血液等等负累统统取出来,便只薄如纸片人,——不,比起纸片还是显得厚实的,毕竟还有一层毛皮,内嵌秒益干枯的肌肉与脂肪。

外边是一个类似地下停车库的地方,貌似被荒废许久了,地上的堆灰人一走过便飞扬,扬尘吹得人够呛。“咳咳,你们给他披上。”一个执鞭人立在二女身后命令道,她们照做。


一次寻常的课前,卓尔在伏案瞌睡被后座一女子叫醒了。原来是巧穗,静之的红颜知己。

“你最近看见过静之吗,他好多天没来教室了。”

“哎,说来也是怪,平时他总是跟在我后边来上课的。”

“你再好好想想,他可能去了哪?”

“去了——不会是衣物挂失处吧?”卓尔面目突然狰狞起来,言语间未免有怖惧之意,“我,我也就是随口说说。谁会真去?难道他会傻到那个地步把——”

“他就是会傻到那个地步!”巧穗无情打断了谈话的继续。“居然有你这样的,好哥们。”

“那你呢,你去哪儿了?还说我,难道你就足够称职?足够问心无愧了?”卓尔反唇相讥了一下,但这似乎对她的意志没有任何摇撼。“我问心无愧。”巧穗平静地回答。

“反正我要溜了。”卓尔冷冷地说。

又一趟末班的下课铃声,宣示周末小长假的到来。巧穗也跟静之一般,在此后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卓尔要去地铁了。那里,女伴们已经等他很久了。

可他并没有马上动身,而是以缓慢步调丈量了三分之一的校园,顺便回了趟宿舍。秋冬时节里,黄昏总容易起雾,也容易让卓尔如堕入迷雾中踌躇。“我究竟要去赴她们的约么?”

他先在食堂里兜兜转转,拣了一个位子占下,喝了碗甜粥接着又喝了碗咸的,喝粥的时候也没耐心盯着粥里的菜肉入口,只痴醉于匆匆而过的各色衣裳。“我究竟要去赴她们的约么?”

出了食堂就闯入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走得比闲人散步快,大概因为他是忙人在散步吧。

什么时候突然眼前一黑,原来是天完全黑了。又回了趟宿舍,舍友都还没回。室内灯火阑珊,角落里一片狼藉几乎照不见。明朗的只有阳台处的一盆什么草。卓尔终于要动身了。“我手机都快没电了还催个不停?”他一边自言自语着,似有愠怒,一边驱车赶往地铁口。

此时,地铁口除了三五中年油腻的掮客在招徕生意,并无一个花容华服的女子憔悴地在等人。

“小伙子,你过来。”卓尔才要离开,掮客队伍里有个大叔叫住了他。

“谢谢,不坐车。”卓尔只听见一声浓重的地方腔,就没转头理会。

“周佳禾、秦小川、赵如霜……”大叔掏出了一本册子高调地念起来,那册子越看越像影视剧或者小说中的生死簿。

“你是谁?”卓尔突然反应过来:她们可能发生了什么。

“上车。”那大叔背过手便走向一部汽车,敲了敲车窗,好像是吩咐里面的人开门。

“佳禾!”卓尔一下就乖乖地上了车。打开车门的是一个正拿着起子开酒瓶的神秘女人。

“卓哥——来把它一口干了?”

“干,哈哈!”卓尔瞬间变得疯疯癫癫的。


在一个无月的夜里,巧穗回来了,带着满身的腥臭味,像被泼了辟邪之物。

“你有么有看到静之啊?”她的脏手揪住路人就这么问起,尽管路上行人稀少,一旦被她撞见就是避之不及。有一个行人怒了,直接开骂:“臭烘烘的疯子,没爹娘!”

“你才是疯子!你们都是没脸皮的疯子!”巧穗抓住那人的袖口又迅速松开了,并往前用力推了一把。那人踉踉跄跄了一小会儿,然后退到一片石阶处,端坐下了。

“你继续骂啊,怎么这么快就停了?”接着那人又自鼻腔内发出“哼”的一声。

“不想跟你扯了。我走。”

“别走啊,你难道不想知道你那相好的下落么?”

“你知道?”

“有本事等到天亮了,什么秘密我都告诉你。”

“凭什么相信你?一个路人,一个疯子。”

“你可以不相信我会告诉你他的下落,但你可以相信我会告发你的下落。”

“你,你真毒。”

“是你不识时务。整个学校也就只有你这样的傻瓜去找他,一个——一个疯子回来。”

“行啊,天亮,老食堂门口见。疯子。”

“真是,他都已经一个死人了。傻妞。”那人侧过头,故意压低声音,像在说给自己听。

天蒙蒙亮的时候,老食堂里一片哗然,最先来执勤的工作人员正用担架运着一具尸体出门。巧穗正巧在门口撞见了那担架上的死物,引起了一阵反胃,在路边丛中,把各种珍馐呕吐又是好一阵。这点不适她倒没多顾,径直到里边找了张僻座,静静地等。这座位背光就阴,周围通常没啥人的。巧穗这么呆坐着,一个白天就像一次呼吸这样过去了。她几乎没有别的什么意识。第二天,第三天……又抬出了一具具的尸体。巧穗渐被忘却。


久阴的天终于放晴。

“静之,你可算回来了。”卓尔在教室里自习的时候,看到他衣衫褴褛,摇晃步子靠近。

“静之,怎么这样望着我?”

“……”

忽然,他几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挥拳砸在卓尔脸上。卓尔发出“哎哟”的一声嘶吼,也伴随着静之的倒地。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狗屁衣物挂失处。我的巧穗,——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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