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四个人推搡着把我扔进学校男生厕所时,我并没有想过这件事以后会对我有多大的影响。甚至迟钝的我还以为这只是游戏。
然而当他们嘴角上挂着的不再是喜悦,渐渐演变为轻蔑和刺激的讽笑时,我想站起来。而且想立马奔出这里,脑海里即刻显现的是屈辱和下贱。可是笨拙的我踩到了地上湿滑的水花跌倒了,更激起他们的一阵大笑。
没有原因,孩子们的善恶感一生下来就有差异,而此刻更是把纯粹的恶简单而又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但硬是非要说有什么原因,恐怕是由于我贫穷的家境和那低能的表现,使得孩子们拿捉弄我作为炫耀的本事。
贫穷使人下贱。我从小就深刻体会到这样的道理。它对一个人的塑造力是难以置信的强大,无论是自卑的性格还是廉价的气质。盘根错节地生长在你灵魂的每一个罅隙中,勾住、连住、缠住、黏住。直到我苟延残喘的最后一刻也没能摆脱它对我的折磨。
第一个孩子揪住我脏兮兮的衣领荡来荡去,借着力把我的头往墙上撞。我本身就没站稳,又被这样重重扔出去,头没有磕住瓷砖,脸却结结实实砸在墙上。使劲歪着脖子脸蹭着滑下去,活像个软塌塌的鼻涕虫。
又是一阵哄笑,是那种尖刺一般扎耳的声音。仿佛带着倒钩一样驻扎在耳里不肯离去,还一个劲往里钻。又从耳朵打进太阳穴,甚至觉得半个头盖骨都回旋着余音。看到了第一人的“成功”后其他几个人也像打开了开关一样跃跃欲试。其中一个把我的头踩在脚下碾来碾去,才几下就把我的耳朵磨烂了,刚刚那些杂七碎八的声音都不见了就只剩下鞋底在我皮肤上磨蹭的声音。另外三个人来按住我的手脚防止我挣扎。可我根本就没有任何气力,或者与其说是我没有力量反抗不如说我心里根本就无力反抗,对于知道悬殊太大的对决,我总是在一开始就选择放弃。任何事情都是如此。
几番又是拳又是脚的殴打后,他们似乎仍觉得“不疼不痒”。而我此时已经完全爬都爬不动了。那个为首的孩子不过瘾,帮我翻个身拽着我的头发拉着我到男厕的小便池边上,把我的头垫在台阶上离里面的尿液只有几公分。本来被揍的不省人事的我被骚气熏天的尿和冲水的哗哗凉意刺激到,猛地挣扎起来。
“不!”那应该是我生平第一次拒绝,但更多的是恳请和哀求的语气。我使出浑身力气乱打乱踹,结果被他轻松一脚蹬进了长长的盛满黄色尿液的小便池。
我的头刚一下去就被骚臭的气味呛到,紧接着就是头被踩下去口鼻瞬间灌满了尿。眼泪和尿液混在一起,我喘不上来气,刚想张嘴吸点空气却又呛了一大口。浓烈的气味使劲往我头颅里钻,鼻酸和腥臭交织打着架。简直像是硫酸一样腐蚀着我的舌苔,整片舌头都浸泡在黄色里面。眼睛完全不敢睁开,一方面由于惧怕,一方面被尿强烈蛰得睁不开。喉咙早已是完全被打开,胃里所有的东西统统吐了出来。
我的脸下面是潺潺流动的黄色河流和我刚刚的呕吐物,我感觉到脖子上湿湿的,原来那个胆大的孩子还在我的脖子上小便了一泡。他们似乎有些心满意足的停手了,而我却像已经死过了一回僵直地硬在原地。
这是我初中二年级秋天的一个傍晚发生在学校厕所的一件事情,也许那几个孩子早已忘记当初发生了什么。而我死都不会忘记每一个细节。
容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一种感觉。好像所有东西都是“装”在什么里面的,任何物件都有它配套的一个“容器”,总有一个“容纳”与“被容纳”的关系。笔芯装在笔里,笔又有笔盖,然后收纳在文具袋里,文具袋躺在书包里。我背着书包,从一个个叫做学校的容器里过渡着。而当我大学毕业了之后,我仿佛失去了这个容器,没有可以盛放我的地方了。那种失去归属感是很可怕的,我看见指针装在表盘里,酒盛在酒杯里,衣服堆在洗衣机里都会让我有一种怅然所失的感觉。身边的同学忙忙碌碌地找着属于自己那个体面的却又忙碌的、愤恨的却又难得的、轻松却又廉价的各式各样的“容器”。我懂得各种选择容器的不同会导致里面的物质产生奇特的反应,有些从此得道升天高高在上,有些从此一蹶不振萎靡堕落,还有的从此碌碌无为惶惶终日。
我的大学在重庆,几近无忧地度过了四年光景。除了自己的家,这里似乎是最适合我的地方了。重庆是这样一个迷离的城市,四处翻飞的街道,隐在山中的楼宇。大雾漫起,重庆就这样安然矗立在一片仙气中。我一度怀疑重庆是否是“装”在什么容器里,总是怕何时它就飘飘然去了,不受束缚和规矩。
从洛阳到重庆的机票,600块。加上路费完全花光了我所有的钱。即便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我依然想要选择乘飞机去重庆。在那些林立的高楼中,只有飞机可以自由穿梭,让我可以置身事外般享受这世界的美丽。
在飞机上向下看城市的夜景,好像一块块方方正正的闪亮的电路板。每一块都被分割的那么协调,同时又在规矩的格子中展现出缤纷的色彩。可当我下了飞机,当初的那一份浪漫顷刻间荡然无存。此时此时我面临的将是如何活下来的巨大问题,12块5毛钱连这个夜晚都过不去。
我拖着硕大的行李箱在重庆机场来回踱了60圈,这时是夜里一点多了,开始下起雨来。重庆的雨绵而细,不偏不倚地打在我心尖上。我无处可去又被雨淋,绝望和无助把我推回机场里。重庆容得下我,可这雨容不下我。我要去寻找一个能栖身的洞穴,一个能让我抗过这第一夜的器皿。
我回头,远远看见了厕所。
气味
我感觉我不是被求生欲拉过去的,而是某种气味。某种让我心酸却又不得不挣扎的气味,只属于我的屈辱和卑微的过去。
在男厕和女厕中间有一扇小小的门,那是存放保洁用具的储藏间。门半开着,里面大概有个几平米。我闪了进去,紧紧拉住门,身子一下就软了。
弥漫着消毒水和强酸剂的气味和两旁隔壁清新剂和排泄物的混合。周围是排列摆放满满的厕纸、洗手液、垃圾袋和清洁剂。气味仿佛带着记忆一样瞬间重载,把当初的一幕幕在我面前强行展示一遍。我既身在其中又身在其外,对人生的千变万化既感到陶醉,又感到厌恶。
我像是一只躲在易拉罐里的老鼠,听着外面的雷声雨声,在里面瑟瑟发抖。
就这样感觉是在地洞里暗无天日地挨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迷迷糊糊时,保洁员打开了门,先是被我吓了一跳紧接着蹲下来盯着我。
“你哪来的啊?这里是储藏室。”
“请让我留下来,我无处可去。”
“这是我工作的地方,你别在这待着啊。”
“这个地方给我,给我住。我做什么都可以的!求您了,让我留在这,我哪也不去!”
我当时在这里困了一晚后,感觉自己就和这里共呼吸了。我喜欢上了消毒水的味道,我喜欢上了洁厕液的味道,我觉得它们可以消除一切污秽和肮脏,它们会改变我。我一定要留在这!这是我唯一的念头。
最后在我的再三恳求下,保洁员答应我管理这里的八处厕所的清洁卫生,一个月2000块的报酬,晚上可以住在储藏室。“现在这大学生脑子都有毛病了,毕业了来打扫厕所,搞不懂。”他看着我穿上制服的照片贴在墙上的保洁岗位不解地说。
而我则欢欣鼓舞地庆幸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属地。而真正吸引我的只是那说不上的令我一直寻觅的气味。我看着自己在墙上的照片,深深厌恶这样的形式。
我厌恶一切影像的存在方式,只因为美不该存在于定格或片段中,应以流动的方式永存于世。所以真正意义上的“美”是无法保留的,这世上有固定视觉的照相机,有固定听觉的录音机,只可惜永远不会有能留住气味的机器。因为它美丽无形且自由自在。气味既是瞬间的也是永恒的,但绝不会是固定的。它与灵魂相伴,与情感为邻。
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里说“真正的神秘,不是世界如何存在,而是世界竟然存在。”人的感官为了认知这世界而存在,却从来都回答不了这世界为何存在。也许气味是最接近“本源”的回答了吧,唯有用心嗅过,才算是真正认识了一个事物。
我看着机场外面的天空,刚下过雨,缓缓显出日光的绒边。不知道你们观察过下完雨的天上的云没有,那细长的连绵不断的白色,像极了一条条森森的脊骨。
思辨
远处飞机轰轰起飞的声音和耳边行李箱轮子滚滚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常常令我分不清楚,不过二者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走向陌生孤立无援的处境,面对未知而艰险的未来。
打扫厕所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简单,总是有形形色色难以对付的污垢和让人手足无措的人。污垢普遍是巨大的排便和乱扔的垃圾,如果不及时捞出就会堵住下水道积很多水。造成整个狭小局促的空间被那股子味道侵占。而人们的样子也是形色各异,我见过在厕所里泣不成声的大男人,也见过经血把整个厕所染红的女人,甚至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喝酒闹事的在洗手台上做游泳状的醉汉。
更多我看见的是行色匆匆的旅客,他们和窗外的飞机一样,永远在疲于奔命。抓紧时间完成一个又一个的任务,不间断利用一切时间办公吃饭打盹然后赶往下一个目的地,可他们绝不会知道真正的目的地到底在哪。
我很享受自己作为旁观者的身份,那些人来来往往看起来都有自己的不同,可我怎么看都是两个字概括——简单。想的简单,活的简单,甚至死也简单。简单得非黑即白、简单得爱憎分明、简单得一叶障目。我想起曹操对袁绍的评价,“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其实评价的是腹内草莽的一众凡人,借着这枭雄的口说出自上而下的箴言。
说到底普通人都还是愚蠢的,愚蠢到甚至不值得拯救。可恰恰是这样,凡夫俗子最大的幸福便是看不见自己的悲哀,而最大的不幸亦是看不见自己的悲哀。但是王尔德却说,悖论是真理的存在方式。我不知道这句话说得对不对,可也许有些事情本来就是为了衬托而生。
自此之后,我便渐渐懂得了鲁迅先生的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可他人的“吵闹”却常常吸引着我,也使得我孤独感最强和自我认同感最强烈的时候就是看到机场的旅客三五成群讲话的时候,那不是我的世界,永远都不会是。直到我读到了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中的“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孤独很久很久了。那种孤独感就像驾驶着车子在昏暗幽长的低矮隧道里永无止境地喘息着。
距离感和陌生感永远充斥在我的身边,四下环绕着我赶也赶不走。我在厕所发呆的时候常常忽略他们的存在,只剩意识在上下翻飞。渐渐我感觉到,人的意识是进化中一个悲剧的失策。因为我们太重视自己,自然从自身中分离创造出一个自然面,根据自然法则,我们是不该存在的生物。我们抱着需要自我的幻想而劳作,这种感官体验和感受的添加物,让人确信自己是特殊个体。实际上,我们什么都不是。
我这样想着,低头洗着抹布。手表上的时间显示在凌晨1:07,我拧干抹布,抬起了头。她从通道里出来,于我身旁经过,侧身进了女厕。
1:07
我的青春在不知觉中就这样浪费了22年,直到前一天的晚上我还以为从来不会有任何事情能撼动我的心。可她就是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了,远远地在下飞机的人员中穿着空中小姐的制服,带着肃气和干练,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馥郁的香。
我的心从未像那样狂跳过,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她就像一个动物用来求偶的鲜艳器官,浑身散发着让我难以抗拒的情欲。她走进女厕,空旷的机场,无人的厕所,如厕的声音在便池里异常得清晰。我就在储藏室里蹲着,涨红了脸,捂着自己的嘴让喘息的声音小一点。
大概过了五分钟,她换好了自己平时的衣服,出来到洗手池卸妆,而我此时就在她背后的储藏间里隔着门缝在看。
我顿时感到爱是这样一种琢磨不透的传奇文化,存在于世界上每一个民族与国家,形态各异却又不约而同地发生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只是时机让人难以把握,可以当它出现的时候,你能用全身上下每一个器官感受到它的存在。
而她是如此完美,以至于仿佛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是她与生俱来应得的回报。就是这样一个冰冷的夜里,因为遇到了她,使得我原来多少次想纵身一跃的念头都放在了她的身上以此来变得温暖。可当个这个念头萌生出来的一瞬间我就选择了放弃,因为我深知这世上很多东西我永远都得不到,与其这样痛苦挣扎于其中,不如直接选择放弃。就好像在茫茫沙漠里的一扇门框,就算我有勇气打开它,走进去和走出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觉得我离她太遥远,所以摒除一切的念头不去想她。可我发现每隔两天就会有她工作的航班在这里降落,而基本上在凌晨的一点零几分她都会来这个厕所换衣卸妆。平时我可以心无旁骛地打扫工作,可每当明确地知道她今晚一点会来这里我就激动地无法入眠。我会在那扇门背后偷偷关注她的一举一动,这使我感到无比的羞耻却又吸引着我。
而此刻我是多么爱她,我要把我有的一切包括我的血液心脏双手捧给她。我要轻吻她的指尖,抚摸她的鼻梁,让她躺在月亮和星星编织的摇篮里酣睡,让她坐在全世界最耀眼的悬崖上看我无畏地飘荡。我要为她过滤这个世界,给她柔软温和与明亮,给她呼吸心跳和舒展,让她抚摸到一个透明的心房,这心房里有永不凋零的奶油味鲜花,有日夜不息的潮水,有指尖流泻下来的乳白色月光,有深夜无人时婴儿拨弄出的吉他声里夹杂着颤抖的欢唱。
我在那扇门里的感觉就像是一条两米长的巨蟒用粗壮的身躯紧紧缠绕着我,把我吊在半空中,那冰冷的黏滑的鳞片刮过我的皮肤不断用力。我的五脏六腑被剪刀剪烂,我上摸不到天,下踏不着地。而眼前的树叶上出现了一滴蜜糖,此刻我忘记了一切,闭上眼睛,伸出舌头,全心全意去舔那滴蜜糖。
她就是那滴蜜糖。
猝死
如果说这样的日子是煎熬,可我依然在享受中度过了好几个月并浑然不觉。但我却从没想过这样的日子会有变化的一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彻底崩溃。
刚开始只是她晚上出来的时间不固定,而且越来越晚。每次来厕所的时间变短,且脸色绯红。她也不再在洗手池前的镜子逗留,而是带着精致的妆面走出这里。直到有一次她和另一个男空乘一起走出机舱我才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可一瞬间我又想,我能怎么办,我完全是一只在阴暗处的蟑螂,没有任何机会改变任何事情。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穷其一生都一无所获。另一种人明明白白地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求而不得,只能在痛苦里没有尽头地挣扎。
终于在那一天,我晚上早早地就端坐在那里等着那一班航班落地。一向准时的航班,破天荒的居然一下子延误了四个多小时,我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等了一整夜。惺忪的梦里我走出这扇门,和她说了我的心里话,虽然她一句话都没有给我,可我似乎很满足。
突然熙熙攘攘的乘客开始出来,无一不在咒骂着飞机的晚点。而乘务人员应该会在半小时之内出来,我揉了揉眼睛,勉强打起一些精神,就像拿棍子挑了一下将要熄灭的柴火燎出些火星。
我看着那个男人扶着她走出来,她弯曲着纤白的食指用指节揉着太阳穴,看来也被延误折腾得不轻。这时那个男人猛地吻了她的脸颊一下。她柔弱地推了一下男人,“干嘛呢,旁边有人。”
“哪有人,来亲一下。”男空乘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走,而她扭着腰却也不反抗。
我气得一下子蹦起来,头却碰住了拖把杆弄出了声响。
“旁边有人,诶呀别弄了。”她听见了声响,警觉起来。甩开那男人的手,对方却完全不在意,嘴已经开始亲脖子了。
我头一次这样得气愤,可今天我真的不愿意也完全没力气再忍下去了。我一脚踹开了门,他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我趁着男的没反应过来的空当,结结实实的一拳打在他脸上。男人被莫名其妙打了一个踉跄,用右手捂住左脸瞪着我。只有半秒钟地疑惑,之后就是眼中的怒火和想在女人面前逞能的气势全部汇集在双拳。拉住我的衣领推到墙上去,她在一旁早已吓傻了。
“狗日的,你他妈有病吧!”对方此时已是恼羞成怒,掐住我的脖子拿我的头往墙上撞。我就像是植物被连根拔起上面还蠕动着蚯蚓,就像地底的僵尸突然暴露在阳光下面皮肤溃烂。
我的血管像是两条硬化的路面,燃烧的血液就是里面带着火焰疾驰的列车。我奋力扭动着身体,挥拳打着,想把我所有的屈辱、委屈、不甘和愤怒一起发泄出来。而他一下子把我绊倒,一脚踹到厕所里,抓起我的头发就按到便池里,用劲淹我的脸。
往事一下子全部在此刻重现,可怕的熟悉的气味呛得我完全失去意识,那几个孩子的笑声和模样在我眼前来回出现着。我疯狂摆着头要挣扎出来。我的额头撞住瓷的便池磕出血来,红色的血和黄色的尿混在一起变成黏稠的恶心的橙色液体。我一下子一口气没上来——猝死了。
男人看到我不挣扎了,她在旁边哭着喊“血!血——!”男人也开始慌了,过来挡住她的嘴,“别叫!冷静点!送他去医院,帮着我抬一下,快点别愣着。”
我仿佛扎进一滩深沉的蓝绿色的水中,头冲下不断下沉着,不断下沉着。我四肢僵硬,像是一颗削尖了脑袋的子弹一样。就这样一直往下沉,越往下越黑,没有尽头。我不敢睁开眼,因为我不知道下面有什么鬼怪会嘲讽我冲我讥笑。
我想我应该是快要死了吧。否则我怎么会一点也嗅不到水的腥气,否则我怎么可能一点也感受不到水的冰冷。我应该是已经死了吧。
最终我还是在医院醒来了,没有那个男人,她也不在。我虽然身体没有大碍,但我的意识彻底混乱了,我没法好好思考了。我的眼前只剩那一块洁白得可怕的便池,鼻间只剩那惶恐的骚臭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