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6日,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天。这一天,从中午12点麻醉后上手术台,直到下午5点多手术结束,中间的这段时间,于我而言,是被魔鬼偷走了的,没有任何记忆……于我的家人而言,这几个小时,却是炼狱般的煎熬。
三年复发的小高峰安全度过,很想留下点什么,于是写下这些文字。
一帆风顺的人生,总归是少数。
36岁以前,我的人生完全可以一帆风顺来形容。童年,虽然家中经济条件并不宽裕,我和妹妹却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用爱浇灌着长大的;长大后,该上学的时候上学,该工作的时候工作,该结婚的时候结婚,该当妈的时候就当了妈……好朋友打趣我说:再生一个女儿,你人生就完美了!
灾难突如其来,上一秒还在天堂,下一秒已坠入阿鼻地狱。
某天睡觉时发现胸部有一块像石头一样硬的肿块,开始并没有很在意,伴随着肿块的变大,意识到情况似乎不太妙了,我家江哥带着我奔省城而去。整整一个星期做各种检查,我的心是被楸着,一点、一点的往下沉入深渊……穿刺结果拿在手中,大脑一片空白,明明医院人声嘈杂,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直到被我江哥拉住,才惊觉自己已经走了好远,却又不知道是要去哪里。清醒过来的我,哭得惊天动地……
就算长城被哭倒,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哭完,只能面对残酷的现实。
手术
医生把我推进一个偌大的房间,那是一个等待做手术的地方,病人穿着一样的病号服,挂着一样的吊瓶,像货物一样被整齐的摆放在一起,轮到某个人了,护士就会过来对照手环核实姓名、科室等相关信息,把TA推到相应的手术室。也许是医生给注射了药物的原因,我没有一丝紧张,冷静到躺在那儿手脚都不能动的情况下,还左右转头去观察其他人,感觉就像是进了屠宰场任人宰割,在这里,求生的欲望是本能。中午12点被推进手术室,手术前,我只记得我对医生说了一句:医生,你一定要帮我把癌细胞切干净啊……那个“啊”字还没发出来,便已没了知觉。等我有意识的时候,窗外已是华灯初上,耳边听到很多亲人的声音,却不能很清楚的分辨出是谁的声音,眼睛睁不开,喉咙生疼,发不出一个字。半夜,意识格外清醒,盯着床头的监测仪,听着‘滴、滴、滴’的声音,整夜无眠,生怕一闭眼,那曲线就变成直线了。
化疗
手术后第六天,做第一次化疗,医生在我的左手肘窝的位置,顺着血管放了一根34厘米长的管子在里面,这根管子叫做PICC,化疗药物就顺着这根管子直达心脏。置管时没有麻醉,置了三次才成功,已经疼到麻木,整个手臂青紫淤血了三分之一。然后就是化疗带来的各种副作用,头发、眉毛、汗毛各种毛全部掉得精光,手、脚指甲全都变成了黑色,全身浮肿,这些统统只是小儿科。第二次化疗后,白细胞降到1.6(正常值是4―10),持续发烧了三天两夜,眼睛烧的通红,晚上无法入睡,只能在家来回的走,走累了就眯一会,眯了又走;上午打了升白针,下午就出现了反应,全身的骨头都开始疼,从骨头缝透出来的疼,像是用刀剔骨一样的疼,疼的我这副躯体无处安放;还有一次,起了满嘴的溃疡,连喉咙里面也全部是,疼得连嘴都张不开,喝水都只能用吸管,像是吞火一样,饿了三天,实在不行只能去医院吊水,没地方扎针,就扎在脚上,几十岁的人,一边打着吊水一边放声大哭……就这样各种花式煎熬着,熬完了八次化疗!
放疗
与化疗肉眼可见的各种折磨相比,放疗简直就像是在度假。这期间,只是苦了陪我做放疗的妈妈,原本膝盖里的骨刺就疼得厉害,白天要想尽办法给我做吃的,晚上一双腿疼的只能直挺挺的伸着睡,我们租的老式房子条件又差,我和妈妈挤在一张床,上个卫生间还要走下楼,妈妈只好从下午就开始尽量少喝水,以免晚上起来上厕所。因为有了妈妈的陪伴,我顺利做完了25次放疗。
那些我亲爱的人们
父母长辈自是不必再多言,他们的爱是天性,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私的。
我家江哥,我平时对他诸多不满,嫌他太懒、不做家务、爱抽烟、不喜欢运动……我手术做了多久,他就在手术室外来回走了多久。顶着六月的骄阳,在火炉一样的长沙,步行半小时只为了给我买一份促进伤口愈合的柴鱼汤。面对巨额的治疗费用,有人建议搞个轻松筹,他说,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走这一步。他是带着房产证陪我去的长沙,说如果钱不够就马上卖房子,这也是后来他才跟我说的,真不知道这人的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他莫不是以为卖房子只要拿个房产证一吆喝,就会有人来买的吧?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不愿意、也不敢出门,蔡先生拖着我出门,说怕什么,哪个人还能不生病了啊?你又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于是,连假发都懒得戴,套个头巾的我就出门溜达了。
妹妹的小女儿还没有断奶,原计划等我手术当天来陪我,却怕我胡思乱想,丟下嗷嗷待哺的小女儿,提前在手术前两天赶来长沙,当妹妹出现的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就踏实了。身材娇小的妹妹却异常坚强,在我面前没流过一滴泪,还时不时的讲个笑话逗我开心,她告诉我说:癌症怕什么,做手术给切干净就没事了!(后来,无意中听她婆婆说起,我才知道,妹妹在知道我的病情后,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次)一直都不敢给爸妈打电话,无法面对他们的伤心难过,我妹妹来了以后才敢给他们打了第一个电话。
最好的朋友林,少年时我们亲密无间,长大后她远嫁他乡,平时各忙各的,没事的时候也不常联系。我手术那段时间,她老公刚好在长沙做事,她把自己的两个孩子放在爷爷奶奶家,跑到长沙来陪我。她天天换着花样在她老公住的地方熬汤,然后坐着公交送到医院给我喝。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达我的感受,这个世界上有些朋友,是像天使一样的存在,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一声不吭的出现,心甘情愿的为你做一切可以做到的事情。
我的发小1号,第一次化疗后回到家的第三天,她帮我洗头,我身上到处都是管子,不能弯腰,只能躺在沙发上,把头伸到沙发外,用个脸盆接住水,她洗的很轻,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头发在掉,我问她,是不是掉了好多?她说还好还好,我叫她不要把水倒掉,让我看看,没等我坐起来,她飞快的把盆端走倒掉了。两天后,她用我家江哥的剃须刀帮我剃成了光头。很奇怪,我并没有很难过、很伤心。我曾一度以为,我再也没办法回到以前的样子了,是她每天陪我散步,带我爬山,鼓励我要用运动来增强免疫力……慢慢地,我又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了。
还有我的发小2号,是妇产科医生,怕天气太热我的伤口发炎,就带上工具和药品到我家帮我清理伤口,帮我换药,还带来她亲手做的甜点。很久以后她跟我说:真的佩服你的,做为一个医生,我算是见惯了各种血肉模糊的伤口,可见到你伤口的第一眼,我心里都在发颤,浑身都是鸡皮疙瘩。直到现在,我还在持续做内分泌治疗,每过28天我就要打一次针,依然是她随叫随到,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一个“谢”字,我们之间“谢”是多余的。
我那一群可爱的初中同学,连夜跑来看望我,带我出去透风,给我送各种对病情有帮助的中药材……还有很多很多让我感动到一塌糊涂的人,如果一一写来的话,怕是真的要写成书了。从我回家到第二次化疗之间的那21天,每一天,都有朋友来看望我。你们,还有后来结识的一群同病相怜的病友,给了我战胜肿瘤君的动力!
写到这里,我才突然发现,这一场大病,带给我的各种伤痛已模糊不清,内心满溢的都是爱和感动。或许这世界有很多不堪的人和事,可依然有很多人默默的爱着我们啊!感谢这场灾难,让我更加珍惜一切,努力的爱自己、爱家人、爱朋友、爱周围的一切!
未来,我一定会努力平安度过第二个三年、第五个三年、第十个三年……活个八十岁,也就差不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