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老屋的书
逝去的岁月,是百读不厌的书,常读常新。
每次出远门的前几天,我都要回老家一趟,陪祖父聊聊天,期许能给他孤寂的心灵一点慰藉。然而一回到家,莫名的伤感,席卷而来让人不能自已。年久失修的房屋,风雨飘摇中,伴着风烛残年的祖父。面对此情此景,更多的时间,我都沉静下来,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在旧书中,我寻找着往昔的生活片段,想要书页间隙中的过往重逢,以此来逃避现实的忧伤。不料我又感慨系之,陷入到更深的忧伤里面,如同掉进了泥潭,每一次挣扎都适得其反。但我依旧乐此不疲,依然沉浸于老屋的旧书里面。
如今回家的读书,大异于先前。先前的读书,由序至跋,逐字逐句,或勾画,或批注,或摘抄,每每读完一本,方换读下一本;如今的读书,全凭了瞬间的喜好。从书柜中找出一时最想看的书,倘或翻了翻,觉得在此时此刻的心境之下,兴味索然,便又放回书柜,找了另外的书来读。这些书都是读过的,即便是我随便翻翻之后,又放了回去,在我的内心里,完全是没有罪孽感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自己形成了一种意识:买回来的书如果不读而束之高阁的话,便会忐忑不安,便认为是有罪。有人也曾对我进行疏导,让我不必如此强迫自己,但却无效,这意识始终对我起着作用。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书,我也有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我甚至想,书也是会成长的,会在时间的流逝中,增加自己的重量。手里拿着旧书,感觉沉甸甸的。这书像从地里收回来的饱满的玉米,而书中的文字,如玉米粒一般,排列得整整齐齐。目光从书页上迅速滑过,丰收的喜悦便油然而生了。
即便某一天,书的主人化作了泥土,成了大地的文字;而他的书,关于他与书的故事,纵然无人讲述,后来的读书人,若是翻开这些旧书,凭借着书中的指痕,凭借着书中的批注,凭借着被勾画的词句,或许依旧能还原当时读书的那一幕幕,然后陷入沉思,沉思之后,继续读书。
我所幸运的是,我和藏在老屋里的书的往事,能够由我自己重温,而不必由其他人的想象来重建。通过旧书,我多次回到童年与少年。当时的画面,简单平淡,一个人坐在家门前的院子里,沐浴阳光,手捧一书,便可以满足地过上一天。这期间几次被母亲催促吃饭的声音打断,耳朵里,满满的都是温暖。
没有书签,没有折叠的痕迹,但只要一翻到某一页,当时的情景,便会清晰地呈现在脑海中。手指触碰着书名,每一本书,是怎样的机缘被买了回来,也都记得一清二楚。
老屋的书,我视若至宝,文学类的书,尤为我所珍惜。老家的书并不多,和大学图书馆的书相较,远不及其沧海一粟。然而我总觉得老家里的书更耐读。它们似乎有一种魔力,吸引着我反复去读,去咀嚼,去品味。历经了一些浮华之后,我能很容易地静下心来,最终心灵的尘垢被涤荡一空,如释重负,神清气爽,我不得不感谢老屋的书赐予的圣恩。
大学图书馆里的数百万册书,有时候,会让我迷失,让我困惑。我总以很快的速度去读书,仿佛被时间催促,内心焦躁不安,试图在预期的时间内,进入下一本书的阅读;只是一味求快,不能做批注,不过做些摘抄。零碎的笔记,让我既踏实又恐慌,以至于每读完一本书,还回书架以后,都感觉心里空空的,若有所失。
还回一本书,就好像丢掉了一部分记忆,丢掉了与书共处时的美好时光,内心的空荡,似乎也就在所难免了。
或许有人说,太少的书,是不宜被称之为“藏”的。我的所谓“藏”,异于收藏家之所谓“藏”。我的许多书,因为地震后的搬迁,有的书页被雨水浸湿,有的沾上了泥土,有的被弄皱了,它们受到过一次伤害了,我愿让它们隐藏在老屋之中,不再受风雨颠簸之苦。它们与我有许多共同的记忆,它们记录了我的快乐或者悲伤的时光。将它们藏在老屋,便是将记忆埋藏心底。
我总是愿意买书,读完之后,带回老家珍藏起来,使之在时间中发酵。当我适时翻阅,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对人生的感悟,由此引发,我一遍又一遍去经历书页间的岁月,细数春秋,感受到了生命的厚重。
我看着祖父额头的皱纹,发现竟是岁月写下的一行行文字。祖父不仅是藏在老屋的书的守护者,祖父同样也是一本书。
藏在老屋的书,是我一生永远的挂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