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昏暗的楼道,一个人的脚步声,外面的绵绵不绝的雨丝,这样的天气,总是适合发生点什么的。他打开窗户,让雨丝飘进来,门口还倚着尚在滴水的油纸伞。他把房子建在深山的小村子的角落里,茅屋中只他一人。烛火颤颤巍巍的在湿润的空气里晃动,像个病秧子。
他咳嗽了一声,看了看天色,收起铺在桌上的纸笔,合上窗户。准备熄灯睡觉。
入夜,雨声依旧,本以为睡梦会带走绵雨,却不想雨在他的梦里下了一个晚上。
恍惚间,他看见了一阵烟雾,烟雾中露出了一个人影。他看见他收起的宣纸上晕染开层层墨汁,渐渐的,有人影显现在纸上,竟是一曼妙无双的女子。女子青衣黑发,那眉眼是从来不曾见过的美好。
一刹那间,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语言的满足。人人都期待奇妙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如今实现了,满足先于其他情绪,将他包围。
“对我的样子,可还满意?”烟雾中,女子如空谷黄莺般悦耳的声音传出。那张宣纸如风筝般飘到他手中,仔细看来,女子美的像是水雾一般,渺远神秘,只一眼,他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眉目绝美精致,如山水画一般让人意犹未尽,恍若仙女。墨发如瀑,顺直光亮,身材曼妙有致,一袭抹胸长裙青衣白纱,如一朵盛开在池塘里的白莲花。
“看来是满意的。”
“你…是谁?”
烟雾笼罩在身边,他这时才有了些许正常的恐慌。烟雾缭绕中,他看不清前方的路途也看不清自己现在的模样。然而四周却是温暖舒适异常,他甚至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如此放松是什么时候了。他在湿润温暖的烟雾中渐渐松弛下来,慢慢的困意袭来,他就这样安心的睡下。
…………
他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亮了,外面依旧阴雨绵绵,沙沙的雨声落在他屋顶的瓦片茅草上,恍惚的,仿佛还没有醒来似的。
他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起身,猛的瞳孔一缩,赫然躺着那张美貌的女子画像。青衣女子不知何时画像中的她,梳起了妇人的发髻,成熟而妖娆。
荒诞且荒唐的一夜啊。
他是个落魄的书生,十足地穷酸秀才,父母双亡,倾家荡产加上性格略微的孤僻,独居在这小山村中已有了些许时日,往日里他闭门不出,画画写写些无聊图文,而后拿去省城卖了,倒也饿不死自己,但是过得并不好。
穷秀才已经三十了,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他,他亦是本着最后一点自尊不愿意屈就那些粗鄙的乡村陋妇。村里孩子嬉笑着从他面前跑过,拿着石子打他,他呆呆的,没有动作。孩子们哄笑开来,他私心想着,这些小杂种,长大了也不会有出息的。
但是,他终究是个男人。
没有钱去青楼酒坊,看着村里养眼的村姑,她们的小蛮腰和大辫子在他面前晃悠,身体上总归是不舒服的。
他现在常常坐在简陋的茅屋中,想起从前。现在的屋里有堆积了灰尘的桌椅,泥泞的地板,蜡油滴尽了,再攒起来继续用的烛台。他记得那时候家里还是有些家底的。这样想着,再看眼前,心里一股忍不住的酸意,在眼眶中酝酿出水雾。从前家里,是开着一间当铺的。父母都是诚信经营买卖的老实人,童叟无欺,他自小在城里私塾学堂读书认字,一家老小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考上科举,谋个一官半职,安稳一生。
多么务实可行的梦想啊。
02
可惜他连实现这个的能力也没有。彼时一进考场,进入自己的考棚,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想起了考前一天家里为他提前举办的庆功宴,宴上有许多个眉清目秀的适龄少女对他频频暗送秋波。他已经老大不小,那会儿他一个个回应那些少女的含春目光,勾得她们巧笑连连。他那会儿私心想着,这个卖豆腐家的女儿长得一脸娇媚,可以结一段露水姻缘。那个卖盐家的女儿虽然长得差强人意,但是贵在家世显贵,还有一个当知府的舅舅,可以结亲,大不了日后纳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妾。最最顺意的当然还是从小一起长大,长得越发水灵的卖布家小柳儿,她才是心里最想娶的人,但如今有了盐商家女儿,只能委屈小柳儿当小妾了,但是日后他会补偿她的。
直到考官宣布考试结束,他猛然回过神,他的卷子上赫然画着一幅玲珑曼妙的仕女图!
他慌乱地另找白纸想要重新作答,却听的尖锐的考场计时铃声响起,他颓然跌坐在地上,那幅仕女图刺目地放在案上,考官见之,当场发怒!
有辱斯文!
考官当场废除他的考试资格,夺去了他的功名,一时间他一无所有,被赶出考场,只能落魄回家。金砖玉瓦,酒色财气的官场,终究是与他无缘了,那天日头猛烈,他的汗水顺着脸颊落到颈下,他只觉得眼前繁华的京城被汗水模糊了视线,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