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六月,伴随着蝉鸣的声音。就算是一曲冗长的进行曲,永远都不会结束。
"你去死吧,我恨不得你马上就去死"
“嗯,真的想我去死吗?”
“对,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装成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我现在这样都是你害的”
“那好吧!”
这是地震前于斯与陆海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漫长的夏天,伴随着无尽的蝉鸣。在于斯的记忆里,除了炎热,蝉鸣,与自己的每天的琴声,还有就是那个名叫陆海的男孩。
记得故事开始,就像是青春片里那些固有的模式一样。男孩是班级里那种可有可无的人物,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就像是墙边的小草,你把它放在那里,它也照样活的自由自在。而女孩就是那种所谓别人家的孩子,不仅成绩优异,相貌出众,钢琴更是早早的过了十级,并且在全国比赛夺第一名。
按理说,他们就是两种人,根本就不会发生任何交集。但是,命运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们注定要交织一起,在于斯的生命中陆海注定要留下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记忆。
那是一个平常的夏天,微雨。校足球队需要拍摄一支宣传片,为了凸显青春的热血,摄影师就安排大家在雨中踢球。陆海,也是足球队的一员,于斯由于名气很大,也被邀请来。
良久,雨不知道怎么便大了。于斯一个不小心,便在场上摔倒了;接下来让后来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是,后面几个男生没有刹住脚,一脚就踢在于斯身上。穿着钉鞋的一脚,力量之大,于斯就晕倒过去了。几个男生面面相觑,不知道谁将脚伸进草里,蹭了蹭。鲜血随着雨水消失干净,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于斯一倒在场地上,陆海便急忙的跑了过去。将她抱了起来,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摄影师跑了过来,看着是陆海将她抱着。以为是陆海将他伤成这个样子,急忙教训他。"混小子,还不将他送去医务室。"陆海来不及多想,急忙将于斯被去往医务室。很多时候,当我们看见电视里。那些男主角在雨中背着女主角,以为很浪漫。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发现不仅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浪漫,甚至生命都有可能危险。
几天后,当于斯从病床上醒来时,看见母亲站在一旁。她摸了下自己的脸,发现右边大部门都被纱布所包裹着。母亲发现她醒来,急忙过来,母亲的脸上都有些慌张。于斯似乎有些预料到显得有些平静,她向母亲问道,“我耳朵是不是听不见了。”母亲有些啜泣道,“小斯,你放心现在科学技术这么发达,一定会有办法的。”母亲说完话,便掩过面去。于斯,从小就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她看见母亲的表现,她也明白自己情况不太好。现在的她也只想知道,是谁将自己踢伤的。
说来也真是奇怪,踢伤于斯的人,查了半天。竟然,查不出来到底是谁干的?当天雨下得极大,摄影机又放的远,只能看到当时是有三个人,都出了脚。这三个人分别是陆海,林远程,罗天,三人都是足球队的主力队员;林远程,家境极好,家教甚严,也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罗天,家境不好,但是极其努力,成绩优秀。只有陆海,哪里都不优秀,浑身上下透出平凡两个字。当教导主任,在办公室里面对着三个低下头的男孩子,对他们严厉训斥到,“你们还不承认是吧,你们可知道,人家女生可能就此失聪,人家好不容易的世界青年音乐大会的表演。也可能就要泡汤。”你们说什么怎么办。几个男生互相看了看,都默不作声。“那好,你们都不愿意承认是吧。”
“主任,那个我愿意去照顾她。”陆海往前跨了一步,挺胸抬头。“虽然不是我做的,但是我想去照顾她。因为这是一个男生该做的事情。”陆海神情坚定的说道。教导主任似乎也显得有些无奈,“那就,先这样吧。”
从此,于斯身边。便多了一个人,他给她买早餐,一手豆浆包子,一手牛奶面包,随她选。她难过时逗她笑;他长得较大,又刚好坐她前面,她看不见黑板时,便用力的戳他的后背,他便再也敢直不起身。她想喝水时,他便跑去买水。她想做什么他都会帮她尽力完成。到后来,别人一见于斯,便问她,“哎,你跟班那去了。”“让他买水去了”于斯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漫长时光,就像这样被无限的拉长。但再漫长的时光,终将结束。
记得那是,那是于斯第一次问陆海。于斯从前面转过身,大声的向他问道,“肯定不是你对吧。”那声音仿佛穿越时空,叫醒了,每一个时空中的陆海。
可是事实就是那样的残酷,当于斯站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她面对的不是三个人,在她的的对面,只有陆海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她的意识瞬间空白,尤其当她听见那一声,“对不起”说出口的时候。所有的信任终于还是破裂了,所有他以前对她的照顾,都变成了可怜,假惺惺。当于斯意识回来,她已经坐上回家的车。陆海的父亲,过来签署了赔偿协议付了赔偿金。便带着走了陆海走了。于斯,知道他们再也不能回到从前。那些好时节,终于还是随着信任的破裂而远去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再也没有过交集。但是,直到于斯过生日的那天。
于斯刚从校门口骑出不远,就被从巷子里窜出的小丑吓一大跳。
“生日快乐!”
陆海戴着金黄色的假发,酒红色的小丑鼻子,身上穿着特意租来的小丑戏服,满身金光闪闪的大星星。手里还捧个大蛋糕。她摔下单车,车子哐当倒在地上。
“是我,小斯,生,生日快乐。”他有些紧张,说话结结巴巴,小丑面具后,他的耳根通红通红。她竭力压住愤怒,脑海里一直盘旋着老师的那句:“……如果没有发生那场事故就好了。”
对呵,如果没有发生那场事故就好了;
如果耳朵没有聋,如果脸上没有疤,就好了;
如果时间能倒退回那个大雨的下午,如果她没有摔倒在泥地里,如果滚滚的一记铲球没有落在她脸上,那就好了。
那蛋糕精致得很。陆海眼巴巴地递了半天,只见她眼神冷冷,丝毫没有接的苗头,他轻声说:“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只要你能开心,我都帮你实现……”没等他说完,于斯接过蛋糕,抬手砸到他脸上。
蛋糕被砸了个粉碎,雪白的奶油糊了他一脸。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冷笑,还是泪盈于睫,心极冷极冷,她问:“好!这可是你说的,真的只要我开心,你做什么事情都愿意?”
“嗯。”
“那好,如果你去死,我一定最开心。”
他的眸子黯了黯:“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她冷笑,“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你别动不动就装可怜,装得好像是你在帮我照顾我似的,其实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我会变成这样?陆海,我真是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我恨不得你去死,你现在就去死!”
于斯这辈子都没这么骂过人,说着,说着她自己泪水流满了脸。
他没有再吭声,呆呆的小丑失落地伫立在大雨里。蛋糕晕开了,湿漉漉的地上渐渐汇出一条奶白色的溪流,就像一道白色的鸿沟,将他们生生地隔开。
这是地震前,他们最后一次说话。
他再没有像从前那样,笑眯眯地回头,趴在她的课桌上与她聊天。他们没有说过半句话,像是从来不曾相识。这是她要的结果。
灾难突如其来。
就像是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整个夜空中都透出不可置信。
那场八级地震到来前,下午第一堂课的铃声刚刚响过。
老师走进教室。值日生大声喊“起立”。沉闷得像是永远不会停下的历史课。昏昏欲睡的午后。仿佛永远的都不会停下的电扇,同桌的男生在偷偷看漫画书。粉笔头在黑板上拖出刺耳的长音。
地面便是这时,忽然剧烈震动了一下。
像是桌椅猛地下沉,心脏咚地落下去。恐怖的坠落感。紧接着,震动越来越剧烈,所有人慌了片刻,满教室的人张目结舌,像一群被按了暂停键的人偶。很快,有人醒悟了,大喊:“快跑,是地震!”
恐惧像瘟疫砰地炸开,大家都站起来往外跑,可哪里跑得动,站都站不稳。更剧烈的横波震动来了,桌椅像多米诺骨牌,哐当哐当全都倒下了。书散了一地。头顶的灯管来来回回荡得老高,忽然飞出去砸在墙上,砸得粉碎,同时碎了满地的还有黑板,窗户玻璃。尖叫声此起彼伏,初初的同桌呜咽了声“妈妈”,就钻到了桌子底下。
那一刻,世界像掉入了无底洞,所有人的灵魂与肉身都往下坠,触不到底。上帝不想给任何人活路。于斯眼见着教室水泥横梁落下,正砸在副班长的头上。副班长是多义气的一个男孩子,每次都护着同学,把大家当兄弟。横梁把他的头砸得凹了下去,血喷了出来,他哼都没哼一声,像一截没有生命力的木头,咚地栽下去。
血溅到了她脸上。
初初愣在原地,那血顺着她的脸淌下去,依稀有热度。她想喊出来,嗓子里却像灌满了沙砾,粗糙得说不出半个字。
等震动缓和,她躲着头上簌簌而落的沙砾,随人潮踉踉跄跄地跑出教室。外面是更恐怖的地狱,所有教室里跑出来的学生都挤在走廊里。这里是二楼,往下的楼梯都塌陷了,他们上不来也下不去。
电路出故障,昏暗的走廊里满是烟尘。
孩子们像无头苍蝇,有人四处摸索生路,有人从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有人呜咽有人大哭,有人受伤了,有人被水泥砸中昏死在地。于斯在尖叫和血腥气里摸索着走,整颗心浸在极度的恐惧里。她一度以为自己坚强,原来在这时候,也只是害怕得想哭。
脚下的晃动停止了,正当大家庆幸地震停了,不知谁先往远处看过去,大喊“快往高处跑,大坝塌了洪水漫过来了。”,
混乱中,她记着楼梯间的方向,跑到那,果然,楼梯塌陷了一个五六米的大洞,露出狰狞的钢筋,距离太远,一时谁也跳不过去,都被困在这。于斯也被困在人群,这一次,她真有点绝望了,呆呆地打量着那个巨大的洞,这时,她的左手忽然被人紧紧地攥住。
她一扭头,是陆海。于斯挣脱他的手:“你干吗?”
他不知从哪儿弄到了救生衣,三下两下就给她穿好,他端着她的肩膀,说:“别怕,跟我走。”
她从没见过他这么冷静的表情,但也没打算原谅他。可这一刻由不得她,小小少年带着她,往其他人相反的方向跑。那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他的手很凉。后来获救的她,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句话,忽然就想起了那天牵手的感觉。那刻他的手明明很凉,她的心却暖了一下,像是安定了。
那书上写的是——
“执此冰冷之手,让我们一起走向远方。”
他们逃到最偏僻的楼梯口,那的楼梯也空了一个大洞,从二到三楼的楼梯,完全是架空的,只留了个架子。
三楼是实验室,一般没人,四楼是学校的最高层,全是高三生。陆海大喊“有人吗”。很快,四楼的楼梯边冒出几个脑袋,是高三年级的学长。学长们从顶楼垂下救生绳索,一次只能上去一个人。滚滚正帮她扣绳索,整栋楼的同学们开始惊叫:“洪水!洪水!”
天边涌现高如城墙的洪水,带着席卷一切的气势奔腾而来,所有人都慌了,哭叫声,脚步声此起彼伏,一时间,走廊里挤作一团,陆海怕人多了抢绳子,赶紧把于斯往上推,催她快走。
洪水逼近的速度极快,她见陆海连救生衣都没穿,一把攥住陆海的手,说:“我们一起吧!”
她盯紧他的眼睛。
这是她最后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他的眼瞳。从前那个“懦弱的可怜虫”陆海,他的眼瞳干净得没有任何杂质。
“你先上去。”他把她往上推,生死之刻安慰她,“海啸算什么?我会游泳!”
洪水越逼越近。
学长们催:“快,快点。”
再不上来就来不及了。
于斯哭着喊:“蠢货!你哪里会游泳?”
“我真的会!我会狗刨,狗刨最管用了。”他故意挤出轻松的微笑,还学狗狗那样刨了几下。后来他这句话和表情,一直烙印在于斯的记忆里。她无需去记,像父母的名字一样毕生都不可能忘记。
上了四楼后,学长们垂下绳子再来救,巨浪已经近在咫尺。
海浪逼近时,足足有十米,高过三层楼。她趴在楼上拼命对陆海大喊:“笨蛋,跑啊,快跑,”可她知道,根本无处可跑。
怎么办,怎么办。
海啸雄浑恐怖的怒吼,让他们都听不到彼此的声音。为了安慰在楼上的她,他又学了几下狗狗刨水的模样,故意学得又滑稽又搞笑,像当初那个从巷子里窜出来的小丑。大浪在即,生死之刻,他慌慌张张地回头看了一眼快要卷到头顶的洪水,对四楼的她,忽然说了一句话,他说的声音很大,她从他的口型才看出,“陆止于此,海始于斯。”
洪水袭来的巨大气浪,让安全岛所有人都扑倒在地。连哭声和尖叫都没了,世界只有震耳欲聋的海潮声。陆海瞬间就消失了,洪水过境之处,一切被夷为平地。
她望着眼前这片波涛滚滚的汪洋发呆,脑子陷入恐怖的麻木。她没有办法思维,她宁愿再也不要恢复意识——意识到已经失去了他。从前有个叫陆海的男孩子,一直被她嫌弃、鄙视、可怜,瞧不起,她只当他是个小跟班。
她也曾负气地说着伤害他的话,她说,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我就可以再也不用看到你了。她说这句话时,只为了出出气,十几岁的孩子都以为人生还很漫长,往后还有几十年的时光,哪会那么快就要面临死亡。
那原不过是一句气话。
全市数万人丧生于这场海啸。
昨天还跑过的街道,面目全非。家用车和屋顶被冲得到处都是,气温骤降,天空落下悲凉的雪,湿漉漉的地面倒映救护车灯的红光。她裹紧毛毯,在废墟里翻找搜寻。她哑着嗓子,一遍一遍地呼喊,喂,你在哪儿?陆海,你回话啊。
始终没有声息。
伤者的消息从四面八方而来,没有滚滚的消息。于斯知道,那个男孩,终究是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而她也知道,她这一生忘不了那个男孩了。
十年后,电视台要做一寻访地震遗物,找寻当年故事的一档节目,只要你讲出自己的故事,就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于斯,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就对节目组讲出了自己的故事。
当于斯受到节目组回访的时候,显得有些吃惊不已。他们说,找到了一些线索,她当年的那个小跟班没有死,现在在一个小镇上。于是急忙赶到那个小镇上,小镇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小镇都被香气环绕,仿佛若童话般的美丽世界。但于斯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风景,她在这个小镇上,满世界的打听陆海的消息。但是她什么也没有打听到,这十年来,她不停的去打探他的消息,但终究一无所获。
镇上有棵有名的十方树,传说只要两个人站在树下,共同许下愿望,那么这个愿望便会成真。这个传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个美好,却继承下来。所以十方树上,挂满了祈祷美好愿望的木牌,风儿一吹无数的木牌,彼此碰撞共同敲打出这世间最美好的乐章。于斯,走到了这棵十方树下。看着树上无数美好的愿望,生出了无限感慨。“也不知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是生是死。”于斯,脱口而出。
“小姐,你想挂一个木牌,许愿吗?”于斯这才注意道旁边有一个有一个卖木牌的小摊位。摊主带着帽子,看不出多大。于斯,没太注意。
她拿起笔来,却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就挂这个吧。”那个摊主,将一只木牌递到她面前。顺便我也挂一个,于斯看着自己的木牌,又看见摊主的木牌,显得吃惊不已。两只木牌,连起来就八个字,“陆止于此,海始于斯”
这时风吹落摊主的帽子,于斯又看见那双干净的没有一点杂质的眼睛,仿若当年。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他们相视一笑,被风吹动的木牌,声音清脆,飘向远方。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栖。不知所结,不知所解。不知所踪,不知所终。
不知你所知,我不知所止。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