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高孝琬。
我是神武帝的嫡长孙，文襄帝正出的儿子，北魏孝静帝的外甥。
母亲文襄帝敬皇后元氏时常温柔地对我说：“孝琬一定要孝敬长辈，孝悌兄弟，不得嬉戏荒芜，要宽容体恤，严法有度，因为你是父亲正出的儿子，是嫡长子呀。 ”
“…等到将来，这担子都是托付给你的。”
可是这段对话发生在很久的以前，久到我都已经忘记了母亲当时的面容衣饰。
当时，父亲还是元魏王朝的王爷，叔叔们兄友弟恭，母亲还是尊贵的公主，当时，我还是那个天骄之子。
出身高贵，容貌俊逸，才学过人，谁不说我是天之骄子？
只是，高氏一族血里流动的疯狂因子猖狂的发作，父亲在政变中被杀死，叔叔高洋逼元氏交出江山，声势迅猛地登上大宝。
我被封为了河间王，母亲因为是前朝的皇族而被人时时看管。
文宣帝高洋仿佛要一改先前被兄弟们压过一头的屈辱一般，日日笙歌作乐，奢靡腐化，一日一日变本加厉地发狂杀人。
后来呢，他死掉了，他的儿子在权利更迭中也死掉了，他的弟弟有样学样地登皇位继续荒淫无度，浪费光阴。
因为荒淫作乐过剩，几任皇帝活得都不长，他们的疯狂耗尽了精气神，他们一日比一日苍老，颓败。
老天也很奇怪，我也流着他们的血，但是我偏偏清醒得不的了，我看见他们，会觉得厌恶恶心，可我清楚我只能忍耐，只要我的家人齐整平安就好了。
让他们在每天的清晨时看着自己苍老丑陋的脸，听见心里丑恶的灵魂在叫嚣。让他们沉浸在奢靡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众叛亲离，遭人退避，无人可用。
即使现在他们不清醒，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们发现这一事实，痛苦无比地等待死亡，遭受报应。
2
但是，高氏一族素来疯狂淫败到六亲不认，这是一群禽兽畜生，我凭什么认为他们会清醒？
武成帝高湛活活逼死我的兄长孝瑜，他大建宫室，淫乱后宫，不遵道义，奸淫文宣帝皇后李祖娥及其他嫔妃。宠信和士开，朝堂乌烟瘴气，猜疑忠将。
他甚至把脏手伸到我的母亲和我的妻子这里！
我不再默默咬牙。我先痛斥和士开，和士开与祖珽诬陷我意图谋反，渲染“河间鸡鸣”之事，高湛疑心大起，命人搜我府内，搜出旗帜与铠甲。
好像已经有了一堆浇了油的稻草，所谓的老天又“送”来了星点火花。
是一个不受宠小妾背叛我，“告密”我对着高湛的画像哭泣。
真真可笑，那是我父亲的画像！是文襄帝的画像！
身处这个混乱的荒谬的草菅人命的朝廷，我是高家的嫡子嫡孙，我出身高贵，我从小被寄寓厚望，可我又无能为力，手脚被束，唯一能做的是清醒地用力地看着府外一切一切我无法插手的荒唐。
我如何不想念对我寄寓厚望的父亲。
高湛听罢大怒，我被按上长案板，以“谋逆”行刑。
我看见高湛浑浊的眼珠，心里滔滔恨意，从前为长广王的他为了谋求支持，对我的温和跑的一干二净，他痛恨别人喊他“父亲”“叔叔”，因为那是他无权落魄时的影子。
我低下头，听着板子打在身上的声音，喉间雷火霍霍，终于撕裂地喊了一句“叔叔！请手下留情！”
果然，他铁青着脸，厉声问：“谁是你叔？”
我咽下口中腥咸，最后喊出了那句话：“ 我是神武帝的嫡长孙，文襄帝正出的儿子，北魏孝静帝的外甥。为什么不能喊你叔叔？！”
内心从未如此清明。
即使我死去，我还是那个天之骄子。
3
以前的高孝琬是天之骄子，父亲掌权，母亲出身高贵，自身长相出色，才学出众 。像上天的宠儿，别人渴求的东西他都有。
死前的高孝琬还是天之骄子，深陷绝境也绝对不向高湛妥协哀求。他的骄傲来自他的血液里，像脊骨，像青竹，直直的，干净的。
他在痛极死去前，脸上会不会有一点点的笑容，似嘲讽又似脱离泥潭的轻松。这样的笑容，会不会让人觉得悲悯？
题图摄影：kertt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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