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生命结束在夏天，一个炙热的午后，有火辣辣的太阳，有聒噪不止的蝉鸣，有一排整齐的参天大树。从我的视线看上去，一片绿荫背后，刚好是卉子家的窗户。

—阿野✨

我很想和你有一个孩子，两个最好。可是，我们原本应该有三个孩子的。

—安安✨

我后来又去了西安，阿野的家就在西安。我去爬了城墙，不知道有没有阿野说的 13.74 公里。天气很热，有汗水不停地流进眼里、嘴巴里，咸咸的，苦苦的。

——卉子✨

我知道你很难过，心里很苦，在我面前你其实不用伪装坚强，如果你实在想哭，就趴在我的肩上，我不会嫌弃你的鼻涕，我永远爱你。

——李唐✨

阿野问我借钱的时候，我正用手机百度着化验单上的检查结果。

“安安，我要去找卉子，借点钱呗。”

“好，这次要把卉子带回来哦。”

“当然。”

送走开心的阿野，回想着白天医生说的话，腹部又开始剧疼起来。正值六点，李唐还没有下班。临近年末他变得异常繁忙，回家时间越来越晚，为此他觉得很是愧疚。我总是安慰他没关系，这次我一定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可此刻看着检查单上并不乐观的结果，心里还是忍不住惶恐。

几年前，我和李唐有过自己的孩子，一对双胞胎，只是那时年轻，不知道照顾好自己，也不知道如何照顾孕育中的新生命，更不知道因为几个月的疏忽要用一生的遗憾、自责、愧疚去弥补。如今年龄大了，对于这次突然到来的新生命，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是百倍小心、万分谨慎，可即便这样，事情还是远远偏离了我们的预期。

李唐在九点钟时候回来，像往常一样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我跟前拥抱我。他的脸很冰，我只好把脸往他脖子里挪。

“今天情况还好吗？”

“不太好。”

“没事儿，不要怕，老天爷有安排，咱们顺其自然。”

他拥抱我的力度大了些，随后松开我进了厨房。结婚前的李唐不会做饭，甚至连很多调料都分不清楚，这两年因为我脆弱的身体，他不得不开始学着下厨，虽然做出来的饭差强人意，但为了果腹通常都会吃一些。

“安安，等你情况稳定了，我带你出去玩，把你想去的地方都去一遍。”

然而还没等到李唐的承诺，就得到了医生的宣判书。李唐很难过，他红着眼睛一遍遍问医生还能保胎吗？还能再试试吗？可得到的都是否定答案。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我和李唐坐在长椅上牵着彼此的手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很久后，李唐站起来。

“安安，我们回家。”

从进入 12 月份，天气一直都是灰蒙蒙的，五点钟天色就已经暗淡下来。我和李唐拐进小区的巷子时，街道两旁的路灯已经亮起散发出微弱的光，勉强照亮着前方几米远的路。路面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干枯的、破碎的，四处飘散。

隔着栅栏外的轨道时不时有火车经过，“咣当咣当”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沧桑。李唐说他当初在这里租房子就是因为能看到火车，他喜欢在傍晚时候看到灯光从车厢一节节掠过，很温馨，很有故事感，所以我们站在栅栏外，直到看着那趟每天都很慢、很慢的火车驶远后才回到房子。

卧床休息了半个月后，李唐带我去了青岛。冬天的海要比夏季安静许多，我们去的时候是下午。李唐牵着我坐在一块很大的礁石上，看着大海被天空中的火烧云渲染成金黄色。有一瞬间我在想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海有意义吗？明年的这个时候，十年后的这个时候我会在哪里？我这样患得患失的人，敏感，内耗，不敢轻易去爱，总是放大自己的痛苦，该怎么和时间和解？一切我想窥探的结果，究竟会在哪一天将所有答案直白地抛给我？

那一天我们坐了很久，回去路上李唐问我有什么感受，我说我好喜欢这种感觉，又空荡又孤独，他弹了一下我的脑袋问我为什么他在我身边，我还要用“孤独”去形容？我一时语塞。

后来我想，那阵当下心底突然涌起的悲伤，不过是对想象中自己孤苦人生的顾影自怜罢了。

我们在青岛待了四天，回来的时候阿野也回来了。他仍然是过去那副颓样，将一身原本叠穿起来应该很时髦的衣服穿得不伦不类，倒是下巴常年冒着的胡须被修理得干干净净。

“太悲催了，卉子想跟我来西安，但是她妈不愿意。”

“是不是你表现不好，让她妈妈不放心把女儿交给你？”

阿野摇了摇头，随后讲起他和卉子的一些过往经历。那些故事我和李唐并不陌生，虽然我还没有见过那个姑娘，但阿野早已经带着那个姑娘走进了我们的生活。

“在我第一次看到卉子，我就认定了她就是我想要一辈子走下去的人。”

阿野总是这样开头，一辈子那么长，他每一次都说得无比坚定。我曾问过阿野，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阿野爱过的人也有好几个，为什么是她呢？

“当我从她家楼下经过，她刚好从一片绿荫后推开窗户探出头，当我和她的眼睛直直对视上，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我有种非常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念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形容的大抵就是这般模样吧。

距离跨年夜还有三天的时候，阿野兴奋地跑来告诉我们，卉子在电话里说元旦时候会来陪他一起跨年。虽然我和李唐都为这个消息感到诧异，但还是由衷地为他感到开心。

阿野租的房子离我们很近，为了给卉子留下最好的印象，他开始每天拉着李唐出去买东西装饰屋子。在卉子到来的最后一天，我去了一趟阿野家里，原本有些邋里邋遢的小窝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房间的一些角落甚至放了一些玩偶、盆栽，看起来温馨而又可爱。

可最终，阿野还是没有等来卉子。

跨年夜的时候，李唐带着酒，我带了一堆吃的去阿野家里。阿野又恢复到过去那副颓样，坐在沙发上一脸生无可恋。

“我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爱上她了，我曾坚定地认为我们会在一起，我也很认真地想过我们的以后。可卉子说，我们没有以后了。”

窗外没有烟花，电视也没播放，李唐和阿野喝酒，我低着头玩手机上的斗地主。没有人去关心跨年晚会多么热闹，也没人关心零点的钟声还有多久响起。我们沉浸在自己的哀愁，我们的哀愁各不相同。

进入 2025 年的第三天，阿野决定再去找卉子一次。他说既然卉子妈妈对他不满意，他会努力做到令她妈妈满意为止。我觉得阿野那一刻像极了一个战士，所有为爱勇敢的人都该是一个战士。

可是这世界多的是事与愿违、不尽人意。阿野还是没能追回卉子。阿野再次回来告诉我们的时候，他已经很坦然。

“我见过卉子妈妈给卉子安排的男生了，他确实很优秀，对卉子也很好，卉子和他在一起会比和我在一起好。”

“卉子也是这样说吗？”

阿野沉默了。

我突然想到一幅画面：被暮色笼罩的街角，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阿野和卉子在光影交错中分别。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一遍遍对他的女孩说祝她幸福。他的女孩沉默不语眼底泛红，最后微微仰头回应：你也是。

终其一生，不过都是一场告别的旅程。然后在在很久以后的某一个场景里，想起很久很久的以前。

新的一年，很多事情悄无声息发生了，也有很多悲痛慢慢地在心底被遗忘。

明天会变成什么？

会变成一束鲜花，

一颗流星，一个愿望；

会变成一个誓言，一句祝福。

明天会变成 你余下生命的第一天。

就这样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