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静的飞速行驶的大巴车里,朵拉突然莫名其妙的哭了起来,周围几个陌生人睡眼惺忪的看着她,没人问她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擦干了眼泪,没有弄花妆。
她在想象前男友的婚礼。他捧着鲜花单膝跪地献给新娘,新娘挽着他的手臂来到舞台中央,他当着亲朋好友的面许下不离不弃的誓言,将戒指戴在新娘的无名指上,亲吻她的嘴唇。
他挺拔高挑的身姿穿西装一定很好看吧,她突然有种跑去婚礼现场看看的冲动。她从来没见过他穿西装的样子,平时没有什么正式场合需要出席,工作服也都比较休闲。他说,我们结婚的时候就有机会穿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你的老公有多帅了。她说,好啊好啊,到时候我给你打领带。那时候她还不会打领带,回家偷偷找了好多系领带的视频,学了好几种不同的方法,她想到时候就可以给他露两手了。
朵拉坐在出差的大巴车上,目的地是他们第一次出游的地方。那是一个盛夏,他们间的爱情也如同当时的天气一样,炽热浓烈,如火如荼。他们在湖边搭上帐篷露营,一起躺在草坪上数星星,说着山盟海誓的情话;她赤脚站在他的双脚上,他搂着她的腰,含情脉脉地亲吻她的额头;他温柔地给她做脚底按摩,痒得她翻来覆去咯咯地笑;她躺在他的怀里睡着了,醒来发现他汗湿了满背却害怕吵醒她而坚持着一动不动;他们牵着手走了好多的路,她唱着: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那里;她坐在他的怀里看着他打游戏,那一把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她骄傲的扭过头对他说亲爱的我就是你的幸运星;他们一起看恐怖片,她没几分钟就睡着了,他的怀抱总是能让她安然沉稳的甜甜入睡;他就像一张活地图,嘲笑完她荒诞的方向感后,拉着她的手走过了重庆一座又一座的桥,看人来人往,看灯火闪烁。她偷偷练习他喜欢吃的菜,收藏很多男士穿衣搭配的文章;他在家自己安装窗帘,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即使是满身的臭汗和灰尘,她都忍不住想要去吻他。那时,他们眼里的彼此,耀眼得胜过了所有的霓虹。
朵拉努力回忆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那么爱她了。应该是在见过他的父母之后吧。他的母亲不同意他们在一起,逼迫他赶紧跟她分手。开始他没有告诉她,不过敏感如她,对于他突然阴沉的心情和他母亲不冷不热的态度,她也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了。她找他谈话,问他怎么打算的。他说,前女友也是因为母亲的反对分手的,那时候他们都没有反抗过,他除了哭什么都没做。他受够了他们的专制独裁,这次要坚持到底,自己为自己做选择。他说,亲爱的,你可能会受很多委屈,你愿意跟我一起坚持吗?她说,在你离开我之前,我决不离开你。
不知当时是哪来的信心,竟然会觉得他们能够胜利。那时他那么坚定,就像九夜茴在《匆匆那年》里说的:所有男孩子在发誓的时候都是真的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违背承诺,而在反悔的时候也都是真的觉得自己不能做到。所以誓言这种东西,无法衡量坚贞,也不能判断对错,它只能证明,在说出来的那一刻,彼此曾经真诚过。
他母亲的逼迫越来越凶猛。她偷偷要到了朵拉的联系方式,瞒着儿子给朵拉发信息叫她离开他;她每天给儿子打电话,有时苦口婆心的哭诉衷肠,有时严逼利诱的逼迫命令;他的姐姐也来找朵拉谈话,说她破坏了他们和睦的家庭,说他的父母没有错不欠他们什么。这一切朵拉都自己默默的把眼泪咽进肚子里,她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慢慢努力,日子总是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然而,日子并没有一天天的好起来,反而越来越槽糕了。朵拉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他对她越来越冷淡。开始她还宽慰自己,觉得他面对这么揪心的事,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空间。渐渐的,每天的聊天内容只剩下了早安和晚安,每周两三次的约会见面变成了周末一次;渐渐的,每天早安晚安的问候也变成了奢侈,周末一次的约会也被各种提前安排的借口占满了;渐渐的,他的行踪她都不知道了,在家人面前他不接听她的电话了。
一次约会分别的时候,他突然像一个家长一样,语重心长的对她说,自己想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感觉怪怪的,点了点头。他快到站了,他对她说,开心点,笑一个吧。她感觉怪怪的,僵硬的挤出一个笑脸。他到站了,他说我先走了,然后转身大步离去,没有再回头。她坐在列车里,看着他决绝的背影,莫名的流下了眼泪。后来,那次约会,成了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分手是朵拉提出来的。在那个平常得本不应该被记住的早晨,她跟他说我昨晚梦到我们结婚了。他回复,过完年我就要到爸妈的身边去了,他们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也应该去跟爸学点东西了。她明白他早就做出了选择,只是迟迟拖着没有开口,不想背上那负心的罪名。她也一直拖着没有开口,因为她想多陪陪他,哪怕多留点记忆也是好的。现在,终于拖不下去。
她说,我们就走到这里吧,各自珍重。他回复,是我负你,为了不耽误彼此,各自珍重。
至此,他们的爱情结束了。
分开后,朵拉整夜整夜的失眠,一个月瘦了十斤,她不知道要用多久,才可以忘记他。她用他送的哆啦A梦的公交卡;坐地铁的时候走他们约定好的8号门;路过他们曾经用脚步丈量过的大桥,回忆他总是嘲笑她荒诞的方向感;坐在他们曾经相拥缠绵的步行街,望着对面麦当劳甜品店发呆,想他因为第二个半价的温馨每次路过都要她跟他一起吃冰激凌。她一个人去他们经常去的米线店吃米线,按照两个人的样子点一份三两的清汤米线一份二两的红汤米线,在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中吃了属于一个人的分量。路过他住的小区门口,眼光搜索着每一个男人的身影,追赶着每一个衣着发型哪怕是鞋子有些相似的背影,奢望着能有一个是他。路过他们一起吃早餐的店,一起吃面条的店,一起买水果的店,一起买电灯泡的店.........她一个人去完成他们约定好要一起做的事,一口气看完了《权力的游戏》全六季,一个人去他们经常去的电影院看电影,一个人去走他们一起走过的桥,看他们一起看过的夜景,到他们曾经一起喝茶的店坐在曾经坐过的位置.......她做了所有一个人能做的事。
在分开之前的一次聊天中,朵拉问他,如果我们以后分手了,你觉得还能做朋友吗?他支支吾吾的搪塞过去,说我们不会分手的。他问朵拉,你觉得还可以做朋友吗?朵拉说,从此相逢是路人。那是他游戏ID的名称,他的眼里黯淡下去。
分开后,连路人都做不了了。他没有按他说的那样到父母的城市,他们依然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每天坐同一路轻轨,可是却从没有相逢过。
一天早上朵拉醒来,决定去见见他。因为她梦到他出车祸死掉了,但是没有人告诉她。朵拉躺在床上回味着那个梦,她很少梦到他。有人说,梦里出现的人,是在想你的人。她苦笑,看来他是很少想起我呀。梦里的朵拉听说他死了一点儿都不伤心,醒过来的她却有点伤心,虽然她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死,还好好活着,可是她一想到如果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他了,她还是有些感伤。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不管死亡先降临在谁的身上,趁还活着,想见就去见吧。
于是,她去见他了。
初秋的天气,加上昨日的小雨,寒意已经有些深了。朵拉选了一件夏天的小白裙,精心的编了辫子,描了眉,抹上胭脂,涂上口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莞尔一笑,完美。以前涂口红的时候,她总是想着要在他的脸上和脖子上全部留下自己唇印,向全世界宣告,他是我的。
朵拉就这么怀着激动和忐忑的心情美丽冻人地出门了。其实她还怀着侥幸的心情,因为她根本就不确定能否见到他,她只是按照很久以前她所熟悉的他的习惯,推测着他会在哪个时间段在什么地方出现。已经这么长时间不曾联络,不知他是否还保持着以前的习惯。她在中午十一点半的时候,来到他的公司楼下,在马路对面,正对着办公楼出口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半圆形花圃,几棵大树下放了几张长凳,她在第三张凳子上坐下来,做好了守株待兔的准备。她觉得这个位置刚刚好,既可以不错过每一个从门口出来的人,隔着宽阔的马路和穿梭的车流,她也不会被出来的人注意到。与其说是来见他,不如说是来偷看他。她戴上耳机,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思考着他今天穿的什么衣服呢,那件白色的T恤,那件格子衬衫,那双蓝色的运动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午饭时间到了,按照惯例这个点他会出来吃饭。里面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或三五成群、或单独一二,可是始终不见他的身影,朵拉在树下已经冻得开始流鼻涕了,眼睛也因为长时间的用力专注有些酸了,可是她不想这么快就放弃,她永远都存着侥幸心理。又等了半小时,已经十二点四十了,出去吃饭的人们都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她没能等到他。
朵拉郁郁寡欢的穿过马路,打算到他们曾经一起吃过面的那家面馆去吃碗面暖暖身子。还没走到店门口,她发现店里有一个疑似他的背影,正打算走进仔细看看,那个背影站起来了,掏出钱包打算结账。她看到了他的侧脸,心里咚咚的跳得十分厉害,脸不自觉的就红了,就是他,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朵拉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他转过身来之前,她往旁边疾走几步,躲到了公交站牌的后面。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至少还能红着脸。她从公交站牌的间隙中探头悄悄打量他:他穿着白色的工作服衬衫,黑色的休闲裤,黑色的皮鞋,他的搭配还是那么糟糕。他长胖了好几圈的样子,曾经有些帅气的侧脸已经没了棱角,脖子粗得都快看不到下巴了,曾经微微凸起的肚子如今已经很明显了,休闲裤裹在腿上显得有些紧了。他从店里走出来,看了眼手机,向公司的方向慢慢走着。朵拉在后面用眼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看到他换了手机壳,摘掉了情侣手表,身材陌生了,脚步陌生了。。。他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一丁点儿过去的影子了。
他已经不是她的他了。
为了平复心里的波涛汹涌,朵拉决定到江边走一走。江边的风越发的凉人,吹乱了朵拉特意留长的头发。她站在他们第一次说分手的地方,任秋风吹干眼角的泪。她曾站在这里,替他擦过眼泪,那时的她好勇敢,还有勇气说分手。如果那次,在他承认他并不是那么爱她的时候,她能走得坚决一些,或许后面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可是她就是个傻姑娘呀,她听信谣言说要好好珍惜那个为你流泪的男人。看,他为我流泪了,我要好好爱他。
朵拉取下手腕上的情侣手表,用力扔进了江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分手半年后,从朋友那里传来了他的婚讯。婚礼定在他26岁生日的前两天,跟他曾经的规划很一致,房子买在父母旁边,车子买7人座的,25岁结婚。他曾经跟她一起规划的明天,他带着另一个女人实现了。她想起分手时他说的那句不耽误彼此,似乎明白了他为何可以这么快就投入另外一个人的怀抱。或许无论是她,还是他现在的未婚妻,都只是他人生规划里的一个棋子而已,他把格子画好了,至于谁来填这个格子,影响并不大。
听到他婚讯的那一刻,她的心里有场海啸,可是她静静的没让任何人知道。她终于删除了电脑里保留的曾经两人的照片,删除了为他收藏的各种文章。他有慢性的咽炎,有一次他说,要是我的咽炎突然有一天发展成了癌症,只能活两年了怎么办?她说,那我们就赶紧结婚吧。他说,我都要死了你还嫁给我,你想当寡妇吗?她淡淡的说,你得了癌症肯定就没有其他人愿意嫁给你了,你妈妈就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了。每天都能在一起认真过,两年还是有很多个日子的。他听完没有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的牵着她的手。
马尔克斯说:内心的记忆会把不好的东西抹掉,而把美好的东西更加美化,正是因为这种功能,我们对过去记忆犹新。朵拉一直觉得,自己太过于念旧了,一直住在回忆里不肯出来。曾经有一位友人问她是否后悔开始这段爱情。她说:分手的伤害真的好痛,思念的滋味真的好苦,深夜的眼泪真的好涩。可是不曾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世间最珍贵的东西,都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它的价值。爱情,这么美好这么温暖的东西,我为什么会后悔曾经拥有过呢。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没有爱情,我就没有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