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是清明节，我带你去看外婆。” 阿菊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
“什么是'清、命、戒'，姐姐。” 詹妮边说边望向江面。这是一个感觉好熟悉的地方，梦里似乎来过。
“清明节，是纪念去世亲人的日子。去世，就是DIE的意思。” 阿菊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
詹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外婆长什么样，姐姐？”
阿菊从包里面拿出两张照片，面上是一张发黄的相片，是外婆抱着詹妮的相片。
詹妮接过姐姐递过来的相片，仔细端详。相片中， 外婆穿浅蓝色的短袖衬衫，紧紧抱着一个女婴，微笑中略带伤感。女婴有兔唇，她左手指向照相的人的方向，似乎想要跟现在的詹妮挥手。
詹妮摸了摸自己的上唇。小时候在美国动的手术很成功，基本没有兔唇的影子了。
“ 外婆什么时候...... 去世的?"
"在她找不到你之后，一直很伤心，第五年她走了。她临走的时候，告诉我和妈妈，一定要找到你。”
看妹妹一脸蒙圈，阿菊又解释说：“‘走’就是去世的意思。”
照片上，外婆梳着短发，头发基本已经白了。眼角的皱纹让她看起来很慈祥。
湖面一只大雁边叫边飞过。詹妮抬头看大雁。大雁穿过远处的太阳，似在追赶什么。夕阳的余辉洒在湖面，也洒在姐妹俩的身上。詹妮不由心头感觉一片温暖。
又低下头看照片， 外婆似在向她微笑。外婆有双大手，指关节似乎有些变形。
“外婆是几岁,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她的手怎么了。”
“快六十吧。 外婆有严重的关节炎。”
”2，0，0，0，0，8，2，0。“ 詹妮念着照片右下方的数字。
”嗯，这是拍照的日期，2000年8月20日。快18年前了，那时你半岁。“
詹妮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把与外婆的合影往上移，露出下面的照片的一角。
日期是2000年3月18日。那是我一个月大时拍的，詹妮心想。
她犹如一个赌徒般，鼓足勇气，猛地把顶上的照片一抽......
是一个漂亮的女子抱着满月的婴儿，旁边站着个小女孩。这婴儿应该是自己，眯着眼睛，似睡非睡。
妈妈扎着马尾辫，神情忧郁。那小女孩应该是姐姐，梳羊角辫。
“我可以叫你小莉吗？”
“可以啊。没问题。” 詹妮看了看姐姐。
詹妮在12 岁时，美国的养父和养母跟她说了他们知道的关于她身世的一切，并告诉她，她的中文名叫茉莉。养父母也答应在她17岁后，带她去中国找亲生父母。在她过完17岁生日后，他们一家就委托一个在成都工作的朋友杰克帮忙寻找。杰克通过当年给养父母办领养的机构协助，找到了之前收留詹妮的福利院。
两个月前，在成都打工的阿菊和妈妈又去福利院找茉莉，并留下了电话号码。最后双方终于联系上了。詹妮因为已经提前收到了大学的通知书，就跟所在的中学请了两周的假，只身赶到成都。在杰克的安排下，她和阿菊约定在福利院见面。下午，两姐妹见面后，阿菊带茉莉乘公共汽车到这个江边。
“小莉，你看看妈妈写给你的信。”
詹妮接过姐姐递过来的信。詹妮这几年为了准备到中国寻亲，都有在上中文学校，看信虽然有点吃力，基本看得懂。
妈妈在信中写道：
小莉:
妈妈希望你能原谅我。那年狠心把你放到福利院后，回来我就后悔了。我是在远远看到福利院的阿姨把你抱进去后才走的。
当时，确实是没有办法。你七个月大的时候 ，你爸爸做了傻事，被公安抓了。你十个月时，我带你去成都妇幼保健医院看病，准备让医院给你动嘴唇手术。在公共汽车上，包里的钱全被扒手偷走了。我那时，感觉天都塌下来了。我在路上边走边哭，路过福利院的时候，心一狠，拿张纸条，写了你的名字（没写姓）和生日，把你放在门口。我原想一年后，等福利院帮你动完手术后，就把你接回去。
在一年后，我回福利院去找你，结果福利院的人说，你已经被外国的夫妇领养了啊。
在你八岁以后，我每年都去福利院，看有没有你的消息。
现在终于找到你了。妈妈没脸见你，先让姐姐与你见面，也希望你能原谅我。
你们现在去的江边是你的外婆小时候经常带我去玩的地方。如果你原谅妈妈，我一个小时后就过来找你和姐姐。
妈妈
怪不得姐姐带我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到这来, 詹妮想道。
“ 我也在找你们。” 詹妮伸出右手握住了姐姐的左手，感觉有点湿，抬头看姐姐的眼睛，眼圈红红的。
“妈妈有一本日记本。日记本的第一页贴着你的相片。下面写着：茉莉，妈妈一定要找到你。她基本每天都会在日记本上写想跟你说的话。”
詹妮也有本日记本，扉页上她用圆珠笔写着：
“Seek, and you will find. 寻，你就寻见。”
在日记本里，她跟中国的亲人说话，跟美国的爸妈、朋友说话，也跟上帝说话。詹妮养父母是基督徒，所以她从小在教会长大。
“这几年，妈妈每年都帮你过生日。她会对着你的相片唱歌，就是她以前哄你入睡时经常唱的歌。”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詹妮唱道。
“小莉，你怎么知道这首歌？”
“Annie 教我的。Annie是我在中文学校的老师。她知道我的中文名后，就教我唱这歌了。”
“外婆临走前的一个月，看你的相片的时候，也轻轻地唱这首歌。外婆和妈妈只唱歌的前面四句。”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姐妹俩一起轻声唱。阿菊边唱边搂住了小莉的肩膀。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
又香又白人人夸。
她们边唱边哭，越唱越大声，歌声盖过了涛声，盖过了湖鸥的叫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