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小山和老婆阿转送阉鸡上镇的时候，天空才泛开陆川母猪肚皮白的颜色。
这时候的市场，疏无几人。门口卖早点的年轻夫妻俩，不慌不忙，矮桌子一字摆开，一屉屉赤裸着粉白的包子馒头，散发着腾腾热气，被叠上桌面。两侧长长的平顶商铺，在瑟瑟寒风中耷拉着脸面。专供赶集交易的市场这边，一两个批发槟榔果的半老徐娘，一边嗒吧着槟榔，一边不紧不慢地撑开四方伞，在地板上麻袋垫底，倒出一袋袋皮鲜色亮的槟榔果，布阵样一堆堆摊开。
选择好位置，停车，将老婆和鸡卸下，林小山调转车头，‘’突突突＂准备往回开。
这时候老婆轻咳了一声，开口了。
‘’林小山，回家莫再睡懒觉！肉和面在冰箱里，取出煮给妹崽，吃完顺便给我捎点！＂
林小山鼻一嗤，白了她一眼，那意思是：不劳你说，我知道的！
2、
早餐煮好，妹崽还在呼哧呼哧地傻睡，嘴角流着涎。林小山一通电话，吵醒了大姨：你过来帮忙照看下妹崽，快点，越快越好！
怎么啦？大姨一时摸不着头脑，懵懂着问。
卖鸡！林小山扔她两字，挂了电话。
耐着性子等，大姨过来了，他稍交代了下家务，盛上早点，骑上三脚蹬，突突突，往市场赶。
天色这时已大亮。日头从远远的天那边，慵懒地探出头来。雾霾不似先前的浓厚，正羞赫着一点一点，消散开去。
匆忙赶到市场，人流已成形。自市场进入赶集地的主通道，老人，中年人，年轻仔，小孩子，各色人等，逐流而动。看春联的，提鸡笼鸭笼的，遛狗的，拎锅的，买兔买猫的，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小型货车，三脚蹬，摩托车，电动车，甚至自行车，大小不等，开几步又刹下车，喇叭嗯得震天响。叭…叭…叭…行人先下意识地闪了下，车一过，又无意识地挤到路中间了。
及艰苦地突围到目的地，一瞅，老婆面前两笼大红阉鸡，只剩了一笼中的疏疏几只，它们还在精神抖擞着，小眼睛警觉地撑圆，似在随时作抗命的挣扎。
林小山心中窃喜。他拐过头，在不远处车棚停好车，早点取下，一路小跑过来，递给老婆，并抽出软红塔山点上，猛抽了几口。
3、
这是春节前小镇的最后一个‘’市期＂了。
这里提及的‘’市期＂，是林小山家乡的一个特色词语。他所在的小镇，交通四纵横贯，文化气息浓郁，商贸发达，源远流长。每月逢日期尾号1和6，为赶集日，这是历史演变中，民间约定俗成的。每逢这个日子，全镇二十二个行政村有交易需求的村民，及外来生意人，皆聚集于此。买卖大至货物车载满满，待价而沽，小至一只狗或猫，一只本家鸡，一只草鹅，或几株才高及膝盖的小槟榔苗都有。
比方说，今天1号逢市，离这三公里远的广园陈阿婆，天亮后就赶着煮好饭，匆促取出小篮筐，塾上干稻秆，捡出本家母鸡刚下完的一窝蛋，小心翼翼筐里布好，再覆上稻秆，一切妥当后，出发了。
到了赶集地，寻个适合空旷处蹲下，开卖了。
‘’阿婆，你这蛋咋卖？＂
一位戴着眼镜，貌似老师的瘦小女人停下脚步，俯身询问。
‘’侬啊，我这是家蛋，两元一个。＂
‘’两元？好贵嗬！＂眼镜惊叹了声，转而口吻怀疑，小眼珠在看有半公分厚的镜片后骨碌直转：‘’真是家蛋么？你别骗我！＂
‘’哎哟侬耶，阿婆长这岁数了，还能骗人么？＂陈阿婆搓着手嗬嗬直笑，露出了一口黑洞的槟榔牙。
‘’那…一块五不行么？＂眼镜右手指往上，正了正眼镜：‘’我全包了！＂
‘’唔…给你吧！沉吟了下，阿婆掏出备好的塑料袋，一个个数进去：‘’一个，两个，三个…＂
总共十个，十五元。于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眼镜手拎鸡蛋满意而去，阿婆生意已成，于是也呵呵笑着，收拾篮筐往回走。
4、
老婆阿转蹲在卖鸡处，狼吞虎咽着。林小山一边劝她慢点，一边密切关注路过的人群。
笼里的鸡只剩三只。越剩得少，越吊人心绪。家里好多活等着，买对联，买年货，收拾家当，大扫除，洗涮涮，给预订客户送鸡…一大堆烦杂事务，等着摆平呐！
吞完早点，阿转抹了下嘴，伸伸水蛇腰身，嘱林小山看着鸡，随即悠哉悠哉，逛往上边去了。上边半圈卖散养鸡的，有的已收拾家伙，准备回去，有的满笼鸡才卖了几只，正在那耷着苦瓜脸，一言不发。
林小山视线兜了一圈，暗地觉得庆幸，毕竟，鸡也没剩几只，再没人买，大不了回去就是！正这么想着，有人已靠近笼边，探手进去，捞了只鸡出来，细细揣看。
‘’你这鸡，多少钱一斤？＂
是个秃了顶的中年男人，顶着怀了六个月的肚子，脸像涂了猪油，闪着亮光。他眼睛不大不小，细长的右手五指往鸡屁股一抓，鸡‘’咯＂地尖叫了声，他才放心地松开，同时乜着眼问林小山。
‘’三十五！＂林小山陪着笑。
‘’贵了贵了，人家才卖二十五！＂他机械地左右甩甩头，同时打着咳。
‘’哪有，除非是假冒散养鸡！＂林小山胸有成竹：‘’你知道猪肋骨，已五十块一斤了么？＂
‘’这个，不说它——二十八，剩下这三只我全捞！＂
他将‘’我全捞＂三个字提高腔调，以示强调。
‘’你真想买，三十块，一分不少！＂林小山斩钉截铁：‘’看样子，你是识货的。我跟你说，我家的阉鸡，村里有口碑的，不信你去问下！＂
‘’镇上红绿灯十字路口往右拐，顺水泥路往下半里，村小学对面田畔边，即是！＂
他把他家的详细地址都说出来了。
‘’我信！＂那怀着六个月身孕的男人瞧着他：——‘’不过，二十八，真的是卖不了么？＂
‘’不可能！＂
‘’那我兜兜再说好了。＂他遗憾似地摊摊手，而后转身，两手往后一叉，踱步转兜去了。
林小山也不理他，只从袋口取出香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熟练地喷出一条长长的烟柱。他轻轻把它吹散到，不算很冷的空气里。
直觉告诉他，那个‘’大肚腩＂，肯定会再拐回来！
未完待续
2020.01.21.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