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和姐姐视频聊天，她说她在老家，家族有一口众坟要扫墓。眼看快到清明节了，我已记不清楚我有多久没参加过扫墓活动了。回想起来，好像成家之后就没有回去扫墓过，都是远在他乡度过清明节。
我们那边有个习俗，出嫁后的女儿是不能回娘家扫墓的。夫家这边的扫墓，可以参加，可是我一直没有参加过。这几年，每到清明节都是老公一个人回去而已。
每当清明节时分，在微信看到弟弟发上山扫墓的照片、视频时，我都感慨万分。我也很怀念我那些已故的、有参与到我生命中的亲人。
在高中以前，每次清明节扫墓时，爷爷都会给我一一介绍：这口坟安葬了哪位我的祖先；那口坟又安葬了哪位老祖宗。因为这些祖先去世已久远，我又没有见过，所以听爷爷介绍这些我是没有多少感慨的，就像听了一个故事。直到太祖父去世后，我才从真正意义上明白，这小土堆下，埋着一个和我说过话，温暖过我的亲人。这个亲人他永远离开了我，就像被烧毁的信，只有不完整的记忆印在脑海里。
我永远记得太祖父离世那年，1999年，我刚上一年级。太祖父去世那天开始，我不用上学，直至出殡结束。也记得那段时间弟弟和堂弟学巫师们敲锣打鼓，拿个铁盘盖地上用筷子敲，嘴里念念有词，被父亲发现后挨一顿批评。
太祖父去世后，每年清明节扫墓，我都参与。特别是扫太祖父的墓，我绝对不会错过。我想以此表达我对太祖父的怀念之情。每次到太祖父墓前，我都百感交集。太祖父圆圆的大脑袋，没有牙齿的凹嘴巴，驼背的身躯，搀着一根光滑木拐杖…我记得的关于太祖父的一切，在我脑海浮现出来。
记得有一年，爷爷、父亲、小叔，和我们一帮小孩，一起走路到太祖父坟前扫墓。太祖父的坟墓就在我们家对面山不远处，十来分钟就到了。
那一次到太祖父的坟前时，眼前的景象让我以为爷爷记错路。可是我也隐约记得就在那个位置。因为我没有看到堆起来的土坟，只是一块平地，凌乱的黄土上长满了草。我惊讶地问父亲，太祖父的坟墓呢？父亲指了指前方的一棵八角树旁，说“捡骨”后放那边去了。我快步跟上走在最前面的爷爷。爷爷在八角树旁停下脚步，给脚下这块地除草。这时，我看见靠山体一侧有个窑洞，窑洞里边有一个陶缸。陶缸盖上面放着两条双指大的褪了色的白纸，交叉叠在那，用一块小石头压着固定。
爷爷再拔掉窑洞周边的草，爸爸也用手上的柴刀把附近的草丛砍掉，小叔准备拿出祭品。我知道太祖父“捡骨”(我们那里的一个习俗，人死三年以后，把骨头捡起来，放一个陶缸里，等找到风水宝地，再选个良辰吉日再隆重安葬落地）后，就放在陶缸里。
突然，爷爷说陶缸底下有一群白蚂蚁。他用父亲的柴刀把蚂蚁铲走。我靠近看白蚂蚁时，发现陶缸后面有两排字：分别是“黎明普”、“1916——1999”。我才知道原来太祖父的名字叫“明谱”，平时人家都叫他四爷爷，我还真不知道他名字。原来太祖父出生于1916年，也就是民国前期。我能隐约看到太祖父吃了上顿没下顿，衣衫褴褛的样子。
以前听太祖母说，太祖父三岁丧父，母亲在他八岁时改嫁了。他和他的姐姐，还有太祖母这个童养媳相依为命。现在想来，太祖父真是命运多舛啊。
记忆中的太祖父个子不高，话也不多，但脸上经常带着笑意。有时候太祖母骂他，他也是笑嘻嘻的，丝毫没有怨言。
我记忆中存留太祖父的回忆，只有一段完整的。那是我学龄前的记忆。那天爸妈带姐姐去集市，没有带上我。我一直哭闹着要去，可是家里的26寸自行车已拉不下我，我只能和太祖父、太祖母在家。那天太祖父、太祖母在老屋院子里编竹席。他们两人各在一边，同时拿起一条薄竹片，交叉编入地上那几根竖着的距离相近的大厚竹板里。编完一条薄竹片，接着又编一条，一条条往下编。
当时我还眼泪汪汪，坐在院子的一边自个儿玩碎瓦片。不一会儿，太祖父走到我面前，从他那老旧中山服的口袋里，掏出一颗红枣，放我眼前。我接过红枣，吃了一口，哽咽和红枣的甜混在一起，心里便没那么难过了。在那个没有零食吃的年代，一颗红枣相当于现在在肯德基里吃一顿了。
太祖父的红枣是他大女儿给他买的，他大女儿嫁给镇上的一位老师，家庭条件还可以。那是九十年代，每个月太祖父的大女儿几乎都回家看望他，给他带些吃的。那时候的桂圆肉是很非常罕见的，可在太祖父的汤锅里，我经常能看到。
至今，我不记得太祖父的声音，只记得他的样貌。每次想起太祖父时，我脑海里都浮现出那只递红枣给我的老手。写到这里，那布满皱纹的土色手心上放了一颗红枣的画面又出现在我眼前了。红枣情怀，是太祖父给我的。
太祖父出现在我模糊的幼年、童年记忆里，然后永远消失了。后来，有些亲人相继在我的生命里离开。我才突然感慨：人生就是一个个不断目送亲人离开的过程。所有的一切生命活动，最后都变成了脑袋里模糊的记忆。
在我们的人生中，能全程陪伴自己的，只有自己。所有人，包括我们的父母、伴侣、子女都是我们生命中的过客，每个人都注定只能陪我们一程。我们的生命像一辆单程公交车，从起点开始，就不断有人上车，有人下车。有的人坐一站就下车，而有的人可以多坐几个站。太祖父在我生命公交车上只坐了一站。
珍惜走进我们生命里的每一人，人生才会丰富多彩。珍惜我们生命公交车上的每一个人，我们的人生才会更饱满、更有力量。（文/黎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