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一样,
彷徨无措。”
01
这次回去的时候顺道去了太原,见了见许久没有碰面的S。
动身前一天我就问他:“你大概什么时候下班?”得到的回答是晚上十一点。
于是我定了晚上的火车票,到太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路上不停的摆脱“热心”大妈们“住店吗小伙子?”的问候,从火车站一路堵到我桥东街,所以到了S那里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
店里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显得有些冷清,大概是为了省电,只有靠近吧台的那里亮着灯,S正坐在饭桌前快速的写些什么。
听见我进来,他抬起头跟我笑了一下:“来了,吃饭没,给你买了灌饼,饿的话先吃,我弄完这些就走。”
我看见在他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放着灌饼,便坐了下去。
“在写什么?”我一边啃着饼,一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问他。
“写无聊没用的东西。”他头也不抬的说到,“反正每天都是这些。”接着就是一些“汇总”“xx单”这样我听不懂的词。
S毕业后选择在这家店里打工,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从普通的员工做到了“二副”的职位,如今被上面“发配”到这里带店,名为二副,实为店长。
我们兄弟三个人,X当了律师,如今在一家私企做法务,捎带着做助理。
记得S刚做这份工作的时候工资不过区区两千,交了房租,再除去生活开支能不欠钱都算不错。有一次X说,我们律所有一个职位,挺闲,每天坐在那里,管管安全啥的就行,一个月三千块。
我一听立马劝他改行:“快去吧,多好啊,你俩还能在一起,工资还高点。”
他对我说:“L呀,工作是找仅仅能挣钱的地方吗?是要找能学上东西的啊。”
听到这话,突然对他更加钦佩。
如今,他已经管着这个店了,工资自然也提了不少。
“我觉得你们真厉害。”我说。
这话是真心,我们仨带上老家的H,就我还在向着家里要钱,S不到一年做了二副,X律师还当法务,H工作虽然更累点,月薪却也最少六七千了。
“好什么好,我只能说还活着。”S已经换了地方,走到吧台后面,在电脑前不停的敲敲打打,手里拿着一绺小票一样的清单,大概有一米多长。
“我这只能叫维持了生计,所以谈不上什么好不好。”他依旧头也不抬,但是却叹着气说出了这句话。
我却想起去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说的:“我的愿望就是开一家连锁店。”
我对此深信不疑。
如今我看着他敲着屏幕的样子,脸上多了一份成熟,更多了一份疲惫。
“最近休息不好啊。”我问到。
他向我身后指了指,我扭过去一看,天花板上有个大洞。
“楼上新开一家网吧,每天晚上施工。需要把我们店打通,我每晚在这里看着。”
“得多久?”
“上次到了凌晨快四点,唉,回去后六点就又爬起来上班。”
说到这他的眼睛突然睁了睁:“我他妈现在一天就睡三个小时。”
“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好好睡一觉,早上睡到十一点,起来点个外卖,看会儿小说继续睡,睡到下午。”
我没有搭话,看了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便问道:“啥时候能走啊。”
“现在起你别跟我说话,我快点弄完就能走了。”
我于是闭上嘴,玩儿着手机。
“你看看你,多好,还在念书,不用考虑生活。”他不让我说话自己到说了起来,“我其实并不想要这样的生活,我现在啊只想着能回到陵县,开一家串串店,结了婚,好好的过日子,我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串串店吧,投资少,也不怕赔了,咱们县有一家串串你见过吧?”
“没有。”
“哎,又不卫生又难吃,问题是生意还贼好,我要回去开一家真正的店面,那个钱让我赚了多好…………”
S似乎越来越愿意跟我讨论人生,这让我很意外,他不像我,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在高中那会儿他骑着摩托车带着我,我经常在后面对他发一些感慨,他总会不以为然地说:“你这是又在感慨些什么东西。”
去年他还没毕业的时候就经常和我谈论心事和人生了,这个时候轮到我不知所措,每每就只是听着,或者胡乱搭几句话。
因为我知道,他这是平常没有人说,便只能和我说了。
和员工在一起的时候,他便俨然像个二副的样子了,举手投足间颇为老练。
可是他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又觉得,其实他跟我一样,也还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少年。
“S哥,我找到我能赚钱的办法了。”
“说来听听。”
我一直觉得我是个超级笨蛋,动手能力极差,脑子也不灵光,所以曾经和他说过,我觉得我啥也干不了,以后怕不是要饿死。他说:“你有你的优点啊,比方说你会写东西,我觉得你以后赚钱肯定是在这方面,你要找到自己的优点。”
“我想要在公众号上写东西赚钱。”接着我把我的想法跟他说了一遍,接着说:“可是会赔了钱。”
“赔钱怕啥呢!你只要决定了要去做一件事,那你赔上个千八百真的没关系的,只要你从这里面知道了怎么做是对的,就值得很。”
我做公众号这么久,前前后后也赔了点钱,粉丝也不多,阅读上不去,说实话已经有点放弃,听了这话却又豁然开朗了。
我们走出店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他锁门的时候只锁了外面的门,于是我问他为什么不锁里门。
“小偷要是能把第一层开了,那第二层也肯定能开了。”
逻辑严密,无法反驳。
冬天的寒风刮着我们的脸,街上的塑料袋被风刮的飘起来又落下去,街上除了我们两个,再没有别人。
“真想回家,咱们兄弟几个坐在一起爬爬三,聊聊天,感觉就很好。”
“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到时候就能爬三了。”我说。
“崩会儿枪?(我们的暗号,其实就是去玩儿穿越火线。)”他脸上露出笑来,我看了看路旁的一家网咖,说道:“走起。”
“真烦,十块钱又抽了一把黑武士,可是我已经有了一把了。”
“水笔,你咋打成这了,看看你的战绩。”
“A点!”
“看你S哥如何带动全场。”
……
他打游戏的时候很兴奋,我突然感觉像是回到高中一样。他仍然是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不知道什么是生活的苦累,我们和班里的女生借上钱去胡吃海喝,好不快活。
出了网吧又快三点了,他六点还要上班,我问他这能行?
“早就习惯了。”他说。
睡觉的时候我们在一张床上,两个人只有一条被子,还是一个小毯子,我说:“班长(也就是X)不是给了你一条新的?盖上啊咱们。”
“班长说了,没有被套不让我盖。”听到这话我差点吐血。
S不停的给我盖被子,我听见他说:“L,我忍不住了,我要睡了……”
我正要回答的时候,鼾声已经起来了,我真的怀疑刚才那句话也是他在梦里跟我说的。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身上没有被子……
我是被他的铃声吵醒的,从五点半开始,每十分钟响一次,每次都是我关,他睡的不省人事,呼噜打的震天响,只是在六点十分左右,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他触电一般坐了起来,强装着清醒说:“喂?嗯,卸货是吧,好的,我马上就过去了。”然后回过头对我说:“你再睡会儿,我去店里了,七点多出来吃个饭,然后我送你。”
他是如何做到半个小时的闹铃叫不醒,一个电话就立马醒过来了?
想不明白。
八点我们吃了饭,他送我上了车,到了车站坐上大巴的时候我在群里说了声:“S哥,我坐上车了啊。”
“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消息。
“真羡慕你,能在车上睡觉。”
02
回来家办了正事第二天我就要走了,H正好放了几天假,于是约好晚上吃饭。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陵县的寒风里瑟瑟发抖,穿了一件风衣,背着一个单肩包,看起来也成熟了许多。
“冻坏了吧。”
“冷死了。”
在饭店坐下来的时候,我本来想扯几句淡,没想到他先开了口:“工作真的是不好做。”
我看了看他的脸色,是和S一样的,便知道他也有一大堆苦水要倒。
“今年房子也装好了,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个心事,上次S哥回来的时候还去看了看,你没见过吧还?”
“没有。”我说到。
他于是打开手机,让我看了看他的新家,他指着桌子上的一件十字绣跟我说:“我妈亲手绣的。”
我知道这房子装修他花了不少钱,工资基本上都贴进去了。
“年前还得把地板砖的账结了。”
“以前我选这个工作的时候,就是觉得来钱快,能分担点家里。”喝了口水,他继续说到:“你知道的,这几年菜价很神奇,前几年的时候一斤只有不到一毛钱。我爸妈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再过几年就五十了。”
我这时候打了个诨:“你爸妈很年轻啊!”
他没理我,继续说道:“可是吧,现在我越来越不想干了,真的,自己的时间太少了,以前刚毕业在家里没事干的时候,我爸嫌弃我在家不出去,现在他想让我回家,我倒是回不去了。”
“以前我总是心急,心急的赶紧搬新家,心急的赶紧挣钱,现在我也想通了,慢慢来吧,什么事儿都得慢慢来,一步一步走总要做成的。”
“我也大了,现在也要应门事,唉,我跟你讲有时候我真想旷一个月工,到家里面住一个月,想想就真好啊。”
正说着的时候,一对小两口走了进来,H起身跟那个男的打招呼,坐下后跟我说:“一个工友,但跟我不是一个班的。”
“S哥叫你打游戏没,你闲了可以打打游戏。”
“叫了,可不是我没时间就是他没时间,现在找个大家都有时间的机会可不容易。我现在其实也不太喜欢打游戏了,以前一休息,中午吃了饭。睡一觉起来去网吧,能玩儿一下午。现在不行了,现在是能睡到几点睡到几点,睡起来觉得有时间了就去崩一会儿,没时间了就算。”
“嗯嗯,我也是,一个人玩儿我连俩小时都玩儿不下去。”
“在家里面我更喜欢躺在阳台上,看看手机,喝点儿茶,也挺美的。”
我突然觉得在H面前我像个小孩儿,他嘴里的词儿像什么“应门事”这种,我一直觉得和自己且没有关系的,可是在他那里似乎已经是常态。
“S哥跟你说过没,他想回来干。”
“说过了。”
“要我说,我是真心希望他回来,S哥跟我不一样。我是体力上累,他在太原是来回奔波的累,共同点就是都没有自己的时间,他回来了的话,人和时间我是帮不了什么忙的,但是钱的话我会尽力去帮。”
“生活不容易啊。以前哪想过这些。”
在和H在一起的时候,我只能打着哈哈,因为我确实接不上什么话,本来想宽慰他几句,但是转念一想,我要说的那些鸡汤似乎不合时宜。
再说了,他也不需要我说什么吧,静静的听着就好。
“明年就有年假了,我看能不能去太原跟你们聚一聚。”
“那好啊,班长和S哥一直念叨你,啥时候才能去太原。咱们仨玩儿个通宵。”
“没时间呀,没时间。明年看看吧,不过我想着的是首先带着我爸妈去逛一逛。”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饭吃完了,大概是我没什么话说,只能顾着吃。
“走吧!”H站起身,我要去付账。被他拦下了,:“你一个学生,我挣开钱了。”
S哥也说过这样的话,班长更是在跟我打电话的时候问我还有生活费没,理由也如出一辙:“你还只是个学生。”
我没有再虚情假意,也确实囊中羞涩,H和老板娘一笔画,顺带的把他工友那桌也给结了,说了声:“走了。”便斜挎了包跟我出去了。
陵县昨天刚下过雪,这个地处太行山之颠的小县城的气温早已像是进入了隆冬一般。我捏了捏H的身上和腿,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秋衣秋裤。
“鬼知道咱们陵县这么冷啊!”
他又是多久没回来了呢?
“我爸妈哪儿都没去玩儿过,以前一直想去但是又没机会。”
吐槽过后,他又打开了话匣子:“明年有了年假,报个团。带上他俩出去玩儿一玩儿。”
“挺好的。”我说。
“你什么时候结婚?”我半开玩笑的问了一句。
“也有人一直给介绍对象,但是吧……就我说的,慢慢来吧,现在啥也没有呢,怎么也得等到四五年以后吧。”
“回吧,挺冷的。”H说。
我目送他上了出租,突然一阵风吹过来,看来是得赶紧回去了。
太冷了
03
回到家里我问父亲:“人是不是属我们这个年纪难?”
“一直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