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梢的果子们才刚刚由青绿变得有一点点绯红,心急的树叶就开始偷偷换上了金黄、橘红或是褐色的衣裳,可是无论怎样的新衣裳也不如刚发芽时候的嫩绿色或者全力生长时候的结结实实的纯正绿色更让他们觉得满意,于是,不多久,所有的树叶只好悻悻的全都凋落了,只有这样来年才能有更满意的妆颜。相比之下,树林里居民们就务实得多。虽然知了和蝈蝈还在日益光秃树梢或者逐渐衰败草丛里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其他的动物却都紧张而忙碌的为马上就要来拜访的冬天做着各种准备。无论是抱着大小坚果拼命往洞里塞的松鼠还是日夜不停疯狂觅食的狗熊都变得非常的严肃而忧郁。
然而,向他们这样忧郁的却远远不止树林里的老住户,还有驮着行李刚搬进来的新朋友。雪白柔软的皮肤、银色的飘逸鬃毛以及修长有力的四条长腿让这匹小马在树林里尤其的现眼。翻过远山、蹚过大河才到达这片树林的时候,他已经精疲力竭。刚出发时背上驮的那一大袋豆子,到现在也只婴儿的枕头那么轻巧的一小片了。当其他动物都忙着准备越冬食物或是避寒的住处的时候,这只雪白的小马却垂直头在满是落叶的林间慢慢的踱步,他既不想告诉大家他从哪里来,又不知道自己还能到哪里去。
“嘿,你小心点儿,差点踩到我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落叶里突然冒出来,吓了小马一惊,打了个响鼻, “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马下意识的往回退了一小步,摇着头,脖颈上银丝般的鬃毛都随着飘动起来。
“请不要再晃你的头发了,我,阿嚏,我有点过敏!”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从落叶里露出头来。
小白马瞪圆了眼睛很仔细的顺着声音查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声音的主人,这是个毛色杂乱的小家伙,既没有小熊那样圆圆的耳朵,也没有小鹿那样修长的犄角,和他的细微的声音一样,他的个子也小得可怜,使劲拱起脊背也还没有到小马膝盖高,活像一个套了绒布套的小板凳。
这个毛茸茸的小板凳倒是不认生,等着溜圆的眼睛上下打量小白马,“你从哪儿来哒?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
“很远、很远的地方。”小白马没有心情交朋友,轻轻一迈腿就跨过了这个“小板凳”,继续慢悠悠的往树林深处踱去。
“你这么走会迷路的!”小板凳摇着布满乱七八糟花纹的尾巴使劲往前蹿了好几步才赶上小白马,气喘吁吁的说道,“树林很大,天也快黑了,你还不回家吗?”
“家?”小白马定住了脚步,身子轻轻的颤动,不刻,浓黑修长的睫毛上就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家…”
“哎,你怎么啦,你别哭啊!”小板凳的个子不大,眼神却很好,一下子就发现了小白马的伤悲,焦急的追着自己的尾巴在他面前兜了个圈,险些摔了个起脚朝天。他滑稽的样子比最甜嫩的胡萝卜还有效,小白马噗嗤的笑出了声,泪珠也不再像短线的珍珠响亮一样往下掉了。
“你都说天快黑了,你怎么还不回去呢?”小白马优雅的弓下两个前蹄,朝小板凳鞠了个躬,银色的鬃毛再次飘逸起来,让她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怜。
“啊、阿嚏。都说让你别摇头了,阿嚏,我,我过敏呢!”小白马面前的小板凳使劲的打了个喷嚏,喷出来的哈气把面前地上的落叶吹起了好几片,他自己也坐了个大屁蹲。
小白马再次被这个滑稽的小板凳逗笑了,探头轻轻叼着小板凳后颈上厚厚绒毛,把它扶起来,又回头从后背的口袋里叼出几根特别嫩的豆茎放在小板凳面前的落叶上,示意他尝尝看。
小板凳揉了揉眼睛顺势攒起两条后腿蹲坐在小白马面前,伸出爪子拎起一根豆茎就塞到自己嘴里,咔嚓咔嚓的咀嚼起来,“这是什么东西啊,挺有嚼劲劲儿的,还有点儿甜。”
“你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小白马觉得小板凳的率直很有趣,上下仔细打量着这个像长毛绒玩具似的小家伙。
“唔,这个…这说来就话长了”小板凳废了好大力气才把所有的豆茎都塞进嘴里,使劲的咀嚼着,嘴角都流出了少许白色的浆液,看样子真是饿坏了。好容易咽下嘴里的东西,又仔细的用舌头舔干净了嘴边的绒毛,最后用前爪干洗了脸才有抬起头。发现小白马呼扇着长长的睫毛正看着自己,小板凳突然有点害羞,好在他的毛色实在太杂乱了,土黄里混着烟灰色,烟灰色里还透着点浅黄色,就算有点脸红也完全看不出来。
“我不记得我几岁了,也没有名字。”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小板凳低着头用爪子有一搭无一搭的抓弄自己的尾巴,好像那条尾巴是独立存在,并不受自己控制似的。
“那、那你爸爸妈妈呢,他们在家里怎么叫你的?”小马继续打量着小板凳,心中暗自揣测,“连自己多大、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该不会是个傻瓜吧…”
“我没见过我爸爸,或者见过、忘掉了,谁知道呢…”小板凳并没有显得有任何的悲伤,继续玩弄着自己尾巴尖上的蓬乱的绒毛,“我妈妈在我特别特别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记得是被两只只有两条腿的怪物,拿绳子捆住了她的腿,用棍子抬走的。”
“两条腿的怪物?”小白马好像明白了些什么,“那你妈妈后来回来找过你吗?”
“我想她还没回来吧”小板凳的声音有点犹豫,“以前我妈妈也经常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戏,每次都能带好吃的回来,只不过这次时间有点长,就快回来了吧,我猜。她被抬走的时候还大声喊着让我藏好,乖乖等她来着。”
“那,我叫你什么好呢,要不,就叫你小板凳吧?!”小白马出发来树林之前的住地方有很多两条腿的怪物,她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又止不住滴滴哒哒的流下来。
“哎,你怎么又哭啦?”小板凳听到小白马的话里又带了哭腔,赶紧上前想帮她舔干眼泪,只可惜自己个子太矮了,跳了几次也够不到小白马的头,只好只用两只后腿直立着,两只前爪使劲向上伸去,才勉强够到了小白马的膝盖,给了她一个暖暖的拥抱。
“没事、有沙粒被风吹进了我的眼睛”小白马觉得面前的小板凳比自己可怜多了,也比自己坚强多了,抽了抽鼻子,使劲忍住了眼泪。
“天快黑了,你要是不赶紧回家,就得像我一样在林子里过夜了。”小板凳围着小白马转了一圈儿,又仔细的端详了已经被染成鸭蛋黄一样颜色的云彩,小声嘀咕“好在明天会是个晴天。”
“那就在林子里睡一宿呗。”小板凳的拥抱让小白马有些感动,越发觉得这个小朋友很值得信任,也礼貌的问下脖子用自己的额头蹭了蹭小板凳后背上柔软的绒毛。
“那…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我知道有个地方特别暖和、特别舒服,也不是很远。”小板凳觉得一股暖流从自己后背传遍了全身,舒服的眯起了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嗷呜、嗷呜”声,回头一看小白马正在用额头轻蹭自己的后背,更觉得有点害羞了,“顺便,也请你给我讲讲,板凳是什么东西啊,和我长得很像吗?以前听都没听说过…”
小白马点点头表示同意, “你可以叫我思诺,或者小白,后者是我的乳名,以前只有最好的朋友才这样叫我。”
随即,一高一矮、一白一花,两个好朋友就结伴出发向森林深处。
这次,小板凳的话一点也没说错,他们准备过夜的地方实在是不太远,如果是小白马自己自由奔跑的话,大概只要木蝴蝶树的种子从树梢上飘落到地面的时间就足够了。只可惜小板凳的个子太小、腿太短了,虽然他已经连跑带跳的努力跟上小白马的步伐,可赶到这个隐藏在灌木丛后面的小小温泉泉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几乎完全下山了。等到两个好朋友用落叶、干草铺垫瓷实,又用带叶子的大树枝在温泉边上搭好临时的小窝的时候,皎洁的月牙已经倒映在汩汩冒着热气的温泉里了。
小白马收起了长腿伏在厚厚的“床垫”上,小板凳也不再玩弄自己的尾巴,把两个毛茸茸的爪子揣在身下,偎成了一个毛团儿。
“你想你妈妈嘛?”等蟋蟀懒洋洋的叫声停下,小白马轻轻的问题到。
“想呗,怎么会不想呢…”小板凳把下巴贴在面前的地面上,呆呆的盯着眼前温泉里月牙的晃动的倒影,好像他的妈妈随时会从里面钻出来一样,“你呢?你也想你妈妈吗?”
“我才不想她!”小白马狠狠的摇了摇头,可是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温泉的泉眼慷慨地吐露着温暖的蒸汽,两个好朋友爬在这个简陋而温馨的小窝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好多知心话。小白马说她的爸爸妈妈如何因为严格要她学习跳舞、兄弟姐妹们嘲笑她不协调的舞姿以及她生气偷跑出来的经过;小板凳也诉说他从小因为没有爸爸而被林子里的其他小动物欺负,他妈妈为了养育他每天的奔波。当然,小白马没有告诉小板凳她曾经的家就是那些两条腿的怪物搭造的,甚至连她带出来的草料也是拜那些怪物所赐。小板凳也没有告诉小白马他实在吃不惯这些豆子和豆茎,他会等小白马睡着后去翻翻周围的枯叶下面,那里有好多的甲虫,运气好的话还会有美味的蚯蚓。他们希望彼此的友谊能一直像此刻温泉水里倒影的月牙,模模糊糊的美丽,糊里糊涂的温暖就好了。
【后记】
自从一个宋朝的画家因为一时疏忽画出了虎头马身的怪画,搞得他的儿子因为把别人家的马匹当成老虎射杀被罚责,又把老虎当成骏马、要去骑乘而丧命之后,这个关于凑合、做事不严谨而酿成的悲剧就一代代心口相传到了今天。如今,马马虎虎这个土生土长的中文成语不仅是家长和老师对小朋友最常用评语,也成了很多外国友人最先学会的中国话之一。听说在有些本身不说汉语的国家,也把这个词也编进了本国语言的字典里。还真不知道是因为“马马虎虎”这个词真的特别重要,或者也许是编辑的一时马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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