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愈发懂得删繁就简的真意。案头书卷青枝作伴,窗棂间流转的晨昏,总藏着与草木私语的絮语。素手录下新抽的绿芽、舒展的叶脉,如同誊写一阕阕静默的十四行诗。
岁暮寒深时,五枝裹着灰绿绒毛的玉兰枯枝叩响门扉。这些跨越千里的流浪者蜷缩在快递箱里,干瘪的枝桠上缀着几点微茫的生机。我学着古籍里的养花人,将她们浸入清水醒神,又倒悬花枝让蓓蕾啜饮甘露。削去底端树皮时,刀锋在苍褐肌肤上划开月白伤口,清水供养的玻璃樽里,从此悬着一帘淡紫色的期待。
十五个晨昏轮转,某个清晨忽见花苞顶破绒袍。半透明的苞衣裹着少女般羞涩的弧度,像宣纸灯笼透出朦胧霞光。指尖触到那层柔韧的胞衣时,心底倏然窜起孟子里宋人的焦灼。竟用指甲轻轻挑破桎梏,将蜷缩的花瓣逐一解救——那些尚未积蓄够力气的精灵,在我掌中颤抖着展开脆弱的羽翼。
真正绽放的却是角落里未受恩宠的那朵。某个料峭清晨,她从容褪去胞衣,淡紫的襁褓渐次晕染成雪色,层层叠叠的皎洁里藏着月光的肌理。而经我施以援手的蓓蕾,早已在玻璃樽里垂下焦枯的颈项。原来草木亦通禅机,早开的花瓣是写在风里的偈语:所有刻意的成全,都是对时序的僭越。
此刻新芽已攀上枯枝,在旧伤处萌发翡翠色的诺言。我摩挲着那些夭折的花冢,恍然读懂《齐民要术》里"顺天时,量地利"的深意。等待原是修行,看一株花信如何穿越霜雪,在属于自己的节气里,完成与光阴的郑重缔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