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嗯……今天天气真好啊。”宋子初冲着林剪秋微微一笑。

少年则点点头，认真地说:“是的，天气很好。”

午后的阳光温柔地包裹两个人，他们并排坐在飘窗上:宋子初蜷着缩在里面;林剪秋则坐在边缘，晃着自己的脚。

“剪秋喜欢……什么呢？”宋子初抠着自己的小腿皮肤，“剪秋的梦想是什么呢？”

“啊，”少年把头抬起来看向少女，苍白的脸上有一双干净又澄澈的眼睛，但是这一双漂亮眼睛下面攒着厚重的黑眼圈。皮肤苍白的他对着同样皮肤苍白的宋子初说，“我希望我能看见那朵花开……我想那大概会是很美的。”

“有多少朵玫瑰花是夜莺的血液染红的？”宋子初把额头抵在膝头，声音闷闷的:“剪秋还真是非常热爱生活呢。”

“我？不，不……我觉得我不适合生活……你知道，我一直都不能融入别人……”林剪秋摆摆手，光影在指尖流转，影子飘过他的脸庞就像是云朵路过湖面，“我不适合现在这样的……”

“不会啊。剪秋是个很美好的人呢。”宋子初把头抬起来，膝盖和额头都红红的:“你会盼着一朵花盛开……这就是一种热爱生活的表现。”

“你喜欢书……对吧？”他问，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最喜欢什么？”

“喜欢斯嘉丽……就是《飘》里面的那个姑娘。”她的红头发烈焰一样舞动，“她很坚强。”“是的。”剪秋说，看着这个脸色同样苍白、有着提香红发色的女孩，“你也很勇敢。你愿意来陪我。”

“那不算什么。剪秋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不那么合群。”宋子初搓了搓自己的小腿，脸被膝盖挤出一团肉，说话也变得模模糊糊，“不合群也是好事，你就不会被吵到了。”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不合群不行……”剪秋耷拉着脑袋。一缕头发从绷带中间伸出来，在空中摇晃自己:“人是群居动物。”

“狮子也是群居动物，也没见小狮子长不大，雄狮赶走孩子让他们出去自立门户的时候，那些年轻的雄狮也没饿死啊。”宋子初还是这样盯着林剪秋。

“我想保护大家……但是得先和大家在一起才行，不然我不知道怎么帮助他们……”他苦恼地把头低得更低了。

“你快栽下去了，剪秋。”女孩伸出手拉了摇摇晃晃重心不稳的少年，“别担心……你那么美好，他们都没发现。或者他们只是嫉妒而已。”

“我不明白。”林剪秋摇摇头。

“你会期待一朵花开，那你就是个足够善良而热爱生活的人呀。”宋子初笑了笑，把头顶的花环放到林剪秋头上。

“今天天气真好啊。”林剪秋说。“对，天气真好。”宋子初说。“一起出去吗？我们去晒晒太阳。”

宋子初说着从飘窗上一跃而下：“走吧，我们出去晒太阳。”

林剪秋点点头，带上了自己的笔记本和她一起往外走。推开门，外面是一片万里晴空。天蓝得不可思议，云朵蓬松。碧绿一片的草地被暖融融的阳光包裹。宋子初在草地上躺下来，林剪秋有些惶恐地看着她；最后他坐在了她旁边。“你看，剪秋，那是荔枝的花……到它结果时我带你去摘荔枝。还有龙眼和鹰嘴桃……你都不知道夏天多好。但是我不喜欢夏天的一个原因是要穿短袖。”

“没错、我也觉得夏天如果不那么热就好了。”

“你也觉得啊！”宋子初咯咯笑着，一头提香红的短发洒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是鲜血在她头低下流出来了。

“剪秋，你觉得世界上爱与吻哪个更美好？”宋子初躺在草地上问。旁边有着一撮白发的少年愣了愣，随即说，“我觉得是吻。”

他手不停，一直在写些什么；宋子初也由着他，偏头望着他的下颌和鼻尖。

“那好吧我们下次再讨论吻。”少女说，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恶作剧得逞了一般笑得狡黠：“你觉得吻像是什么？”

“嗯……像是一阵风……”被套路了的少年片这条想了想，他这样说：“对。像是一阵风，温柔又温暖的风……”

“为什么是风？”

“因为……风轻轻的，更像是亲吻……扑面而来。扑鼻而来。世界上有那么多的风……但我感觉有一缕风一直在我身边……我想那就是某一阵风留给我的吻。只有被爱着的才会拥有一个吻……”

林剪秋用了很长时间去描述。他尽力地组织措辞，希望宋子初能明白他的想法。

“我倒是觉得像是水。”宋子初说，“年轻的爱情像是汹涌的大河，奔过阻碍自己的山崖、冲下无路的悬崖，最后流到平原成为温和平静的湖。很多爱情冲下悬崖之后就迷失了方向，只能任由爱空荡荡地在心里轰响，于是那个人成为了窗前的一抹白月光或者心口的一颗朱砂痣，以后的爱人都是蚊子血和饭黏子。”

“嗯……有道理、”林剪秋说，“我觉得爱也像是太阳的阳光……无处不在，散发金色的光芒，温暖又令人困倦……”说到这他打了个呵欠。

“也像是雨水。”宋子初说，“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雨水，清澈透明，有力量而不伤人、至少不是永久伤害？”她咬着下嘴唇说，手抚摸自己的头发。

“我想是的。”林剪秋合上本子放在左手边。他也躺下来，“爱也很像是掠过湖泊的云彩。温柔地说一声你好和一声再见。”

“很棒的比喻！”宋子初咯咯地笑起来，“我见过一个绝妙的比喻：纳兰妙殊的书里写了这样一句话：上帝朝亚当吹了一口气，于是亚当活过来了，爱就是那口气。”

“这可真……妙。”林剪秋惊讶地感叹道。

“回家吧？”宋子初咯咯地笑着说。

“嗯，好，回家。”林剪秋也微笑起来了。

——

“剪秋，”宋子初说，“你觉得我应不应该找个对象？”

“不应该。”林剪秋认认真真地说，“你还太小啦。你有喜欢的人了是吗？”

“是的，剪秋。”宋子初说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你觉得我应该去表白吗？”她的眼睛在阳光下眯起来，有光影在里面流动。

“你的喜欢是什么样的？”林剪秋温和地问。

“像是……一个拥抱？”宋子初说，“他身上的味道……我记得很清楚，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拥抱，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还太小啦。”林剪秋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再等等吧，再等等。”

“可是喜欢如果不说出来，不是会溜走吗？”宋子初问，脸上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太阳勾出来的颜色，“喜欢就是喜欢啊。”

“就像是一个吻。”林剪秋轻轻说，“你说出来的时候和你内心想的，是不是一样的？”

“爱和喜欢不一样。”宋子初说，“爱和喜欢不一样:喜欢是天上的星星，它穿过大气层，光华褪尽之后才会变成陨石。爱不一定是美的，但是一定是真实的。真实得像是一颗陨石，里面夹杂着钻石。爱是时间的水冲刷岩壁，磨干净所有外表露出来的东西，喜欢是时间的河流上飘飘荡荡漂流的一只纸船。爱太沉重了，我现在还给不起。”她顿了顿，伸手扯住了林剪秋的衣摆，“剪秋，你喜欢过……或者爱过谁吗？”

“嗯。”林剪秋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情我们以后再说。”他看着倒着走的女孩说，“你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

“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孩。”宋子初对着他露齿一笑。“但是他一点都不喜欢我。”

“啊……。”林剪秋一愣，“那你的路会很难走哦……”

“再难的路也要走嘛。”宋子初悬着双臂，垫着脚倒行:“我喜欢他，就像是风路过一片海……他让我觉得……一切都那么美丽啊。”

“那以前你不觉得一切都很美丽吗？”林剪秋问。

“这个嘛……现在整个世界大概都是属于我和她的;”她微笑着说，“我看见任何东西都想与她共享……一朵花，一株草，一棵树……我都想告诉她。”她顿了顿，“那你呢？你有喜欢过……哪个人吗？”

这一个瞬间她看见空气里飘飘荡荡的尘埃，看见风从林剪秋身边刮过时的驻足。她看见林剪秋突然放松的身躯，和变得更加大的嘴角的弧度，好像连他的轮廓都变得柔和起来。林剪秋身边的风亲吻他的脸颊就像是爱人亲吻爱人，那么温柔那么和谐。尘埃带着她看见这一切，风在他身边呢喃，它们指引她走过去，拥抱林剪秋。

“剪秋。”她说，“你喜欢过谁吗？”

“这个……都是以前的事情啦。”林剪秋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