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做了个梦。”
爱子的这句话已经重复了一周,期末备考前的一周我们两人计划着在图书馆复习,顺便恶补一下被过度忽视的专业课知识。我和爱子是国中同学,她高中因父亲调职离开了小镇,大学能意外偶遇被她称之为缘分。
我在D大的外国语言文文学院内夜夜昼昼的伏案苦读,妄图把那些爬在白纸上的蝌蚪小字研究个透顶,而她在隔壁的N大的商学院和朋友们探讨现代市场的种种变化。当然,这都是我为了掩盖平日的不认真而胡诌出来的日常描述,否则我也不会在图书馆抱着外文书籍嚼着满嘴的吐沫星子还叨叨着不知所云云。
大二的某个特别时期,穿过校内那条开满早樱的河岸,那河叫东马河,听说学校创立伊始有个叫东马的学生在河边做下了种种不可言说只能意会的史前大事儿,具体的事情我还没听人细讲过。后五十年,新上任的校长不知从哪儿移栽了几十棵早樱,此后东马河畔又换了别的名字。其中最受众多校友欢喜的是爱人河,这名字讲起来又是段揭不开的秘闻,现在我只晓得校友说在东马河畔一见钟情的必然会成为一生的爱侣。如果要对这句话进行严肃的考究,大抵谁也说不出个由头。但每年这个时期,东马河畔总是人潮涌动,本校的学生们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对着那些外校人哧哧冷笑,嘴边嘲讽却也免不了心的蠢蠢欲动。
那天我是赶巧,和同学外出去拿猿飞教授遗落的资料,同行的是学院内的才子,他去看他兄弟我去拿东西,他有车我有人。
回来时没想到也会是一道,和他细聊才知道同学间对他的几条传闻是真的,比如家道中落不得不寄人篱下种种,他方才出去便是去参加弟弟的家长会。
去年,他刚好成年,正式成为了他兄弟的监护人。
猿飞教授的办公室正好挨着东马河,隔着条小石头铺成的羊肠小道稍微伸伸脖子就能瞧见东马河的成片早樱还有那黑压压的人群。
我同他从后门绕了远路,折了不知多少个弯才艰难到达办公室。猿飞教授不在,桌上还有杯冒着热气的麦茶,奈良副教授在隔壁桌为他的学生讲东西,那张嘴里喷洒出的各种名词都不是我能理解的。
办公室并不是太安静,虽然人少的很,但外面的声音却大的足以盖住屋内发出的任何声响。既然来了,不如看看这等盛况,这么想着我自然地端过凳子挨着拉起纱帘的窗台坐下。宇智波君站在我身后,他微微倾身细长的食指掀开纱帘的一角,眼带笑意地窥视着窗外。
透过纱帘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本就白皙的脸庞多了种描绘不出的圣洁,从下往上的角度看去正好能欣赏他完美的微笑幅度。宇智波君在学校里极受欢迎,一点就通的学习天赋,不让人操心的脾性,不知觉就能成为人群的中心点。
被人喜欢也应是理所当然,我这么想着,心里的嫉妒情绪稍稍有些平复。
“真狡猾!”
纱帘被冷不丁地放下,眼前又是那层薄薄帘布,还有层厚厚的人影。随即外面便传来这声包含不满的纤细嗓音。
我朝宇智波君看去,他异常无辜地转动着那双黑亮的眸子。
“怎么了?”我狐疑地掀开帘子,穿着红呢子大衣的女孩整撇着嘴试图站在花坛的边缘,手机被高高的举起我还能看到显示屏上的早樱。不过距离太远,相机上的图像在强光下被黑影笼着,模糊不清。
我扭头问“你认识?”看样子应该是外校的!
他微微摇着头。
“喂,小姐。”刚刚那句话应该是她说的,针对的大抵是宇智波君,不然他也不会有那种反应。“照片都黑了!”
估摸着她是听到声音了,忙缩回手,点着手机的屏幕。
“你真不认识?”她侧脸露了出来,鼻子挺翘的。
“没有映象”宇智波鼬试图在脑海里搜寻有关信息,最后只能如实回答。
包着粉色外壳的手机出现在眼前,她伸长了手,大大的眼睛水灵地眨着。那细长的睫毛我觉得自己能数的一清二楚。手机倏地从我眼前划过,传递到宇智波君面前。
“帮我拍!”
那张漂亮的脸我是有映象的,可是她的目光却穿过了我,落在了后面。
爱人河,遇到了就爱上了,大抵这个意思吧。
“这次又是什么梦?”我重复着以往的话,心在默默地计算着考试的日期。
爱子趴在图书馆的桌上,太阳把微光打在她身上,红色的呢子散着柔柔的薄荧。
爱子特别喜欢红色,红色的呢子大衣,红色的连衣裙,有段时间夹在黑发中被挑染红的一缕发。
“当然是梦到鼬君了!”
宇智波君三个月前申请退学了,理由只有部分人知道,我是被隐瞒的那个。也说不上隐瞒,因为我们关系也说不上太好。
爱子说,在那天递手机的时候,她顺便也把心给递了出去。只不过手机最后是被我接了,而心则丢在了冷冷的三月樱潮里,被人群挤来挤去,可能也被踩了两三脚。
我之前不相信一见钟情,现在觉得一见钟情钟的大概是那张脸,虽然爱子对这话嗤之以鼻,连古往今来的那些文人墨客也用种种文章狠狠摔打我那颗拧巴的心。
我抬起头。“你还真喜欢他呢”目光落在她的眼镜上,没敢看她眼睛,生怕一不小心就陷在了她对别人的思慕里。
于是我想着法子说。
“去找他吧。”
宇智波君退学退的突然,自习室内为他预留的桌位始终空荡荡的。我起先认为他学累了想去疯一阵子,不过这时间有些长,直到看见辅导员忘放好的退学证明。
“去哪儿找?”
哪儿也找不到,如同人间蒸发了般。
前不久学校放了长假,爱子跟着父母去了欧洲旅行,我为了调研报告回了趟学校。在空落落的教学楼里看见了宇智波君。
他领着弟弟从前门走到后门,又从图书馆逛到东马河,我跟在他们后面一直等待时机想一问究竟。可他停在东马河,望着凋谢的早樱,神情悲恸了起来。
我则在一株早樱下看着他手足无措的弟弟,又看着满枝绿叶的早樱,还有那条泛着涟漪的东马河。
“这是美人樱。”
不知是什么在作祟,我鬼使神差地说出口,他弟弟扭头看过来,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少年该有的娇气。
“你知道这条河的故事吗?宇智波君”
我一直认为他应该知道的。
“我不想找!”
爱子用细长的手指描着木桌上的纹路。“找不到的。”她鼓起腮帮,开始执拗起来。
身子下的专业书一角被压出了折痕,片假名组成的句子密密麻麻写满了一页纸,她包含某种深情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前不久看过的一本小说。
她是里面钟情男主角的女一号,深情款款而又美丽,可惜男主角是块说不出半句话的木头。而我充当了她们之间用不了的助攻手,唯一的用处就是守着他们各自一人陪着他们灌灌酒。
“那就不要再做那样的梦了。”
男主角跑路,只剩下女一号在生活里苦苦硬撑,有时我想自己能不能顶替他成为她的男主角。事实却总是不可能的。
开春时我在东马河边遇到了宇智波君的弟弟,两人一个姓,避免叫重,我就直接称呼他佐助,爱子则特别爱怜的叫他宇智波。
宇智波君的下落无人可知,佐助是个聪明人,他没有遮掩的告诉爱子他哥会去哪儿。火车在铁轨上突突的响着,三个人坐在昏暗的车座上各怀心事儿。
后来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太清,唯一有映象的是入睡前爱子在比划着当时东马河畔相遇的我们。
“他会回来的。”爱子并不是很乐观的人,其实我觉得她是把乐观一次性用完了。
她始终在宇智波君的事情上充满信心,每每谈起对方总会掩盖不了眼中的笑意。
望着那双眼睛,深情犹如洪流铺天盖地地奔涌过来,我像条忘记游泳的鱼,在深水中痛苦的沉沉浮浮。
有次我们三人一起撸串,爱子挑拣着蔬菜和肉送到宇智波君面前,笑得眯起的双眼漾着凛凛水光。见此情景的我免不了说些酸话,有些真话也当着玩笑说了出来。
——我们都认识了这么多年,还一见钟情,那叶子君你的一见钟情不就钟的是我这张脸吗?
她那种好笑的神情曾困扰我许多夜晚,每次翻身坐起脑中总会想起爱子那句一见钟情。
“那算梦吗?”她直起身子,双肩好似因激动的情绪而愤愤的颤动。“那只不过是基于现实的合理想象。”
“而且……即便是梦,是我能说不做就不做的吗?”红色呢子大衣包裹着她抖动的身子,蜷缩在桌子的对面。
大颗的眼泪犹如豆子般滴滴地砸在摊开的书页上,她压低着声音悲恸地呜咽着。我仿佛看到了雨夜里被风雨催折的美人樱。
我并非什么都不知情,能和宇智波君正常的交流自然是懂他的一些事情,传闻不过是事实的夸大,但事实却终究是发生了的。
我欢喜爱子的事情藏的无人可知,可那卑鄙的嘴脸却被宇智波君看得一清二楚。我们时常躲在猿飞教授的办公室欣赏樱花,看久了我们便熟知樱花的开放,凋零,看腻的时候便咏唱几句小诗,为东马河的传闻可信度辩论。
宇智波君也曾问过我。
——你知道东马河和美人樱的故事吗?
当时的我摇摇头,翻着从图书馆借来的年历,翻到那张东马先生的毕业照。心里想着我只知道美人樱的故事。
美人樱只是普通樱树的一种,但长在东马河畔的樱树却尤为特别,可能是因为它们长在东马河畔。东马先生是D大第四届学生,传闻他种种好,最后也没能和同期的文哉先生一起写进历史书。他存在的地方只有河畔的东马君和那颗美人樱。
美人是哪位美人,我们已不能知晓,同期的文哉先生在回忆录中曾提了点往事,里面有那么一句‘学友归来时神情恹恹,身上却带着股大和庵的芳香’。文哉先生文中的学友多指近藤先生和东马先生,从《观河录》看近藤先生上学时似乎是个极为死板又极上进的人,而大和庵的芳香必然指的是大和庵曾出品的香剂。东马先生进学时又多有传闻,那么句中学友和他大抵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上面都只是我一厢推测,论据不足也不敢拿出与人交流,自然也不敢在宇智波君面前献丑。
但我还是宁愿亲信东马先生之后种种行为与美人有些脱不了的干系。
宇智波君在我研究传闻时,也翻了不少天的校历,他每日谈起创校初期的种种事件神态语气都极为生动,好似‘宇智波鼬’这人在那一刻活了过来似得。
我们这些子事,无法和爱子讲,照她平时言行必然对我一顿嘲讽转头有对宇智波君嬉笑夸奖。
不过后来一想,那时我也不知宇智波君从以前事件中翻出了多少东马隐秘,我们各自藏着掖着,又频频给予对方示意。现在我不禁怀疑那时候我们了解的东马河是否一致。
笔尖墨水出不来,我的思绪也不由戛然而止,爱子的声音变得越加细弱起来。目光晃过桌上的书本,迎着光落在她身上。
东马先生是那条河畔切的腹,他以前是个贵族,曾祖父曾是武士出身。他打小也收到了那种武士的教养。
死当切腹!
这句话曾在文哉先生的语录中出现过,那时读到这句话还有些不明白,更是大言不惭地笑说这写的什么。可现在想想所有细枝末节倒是串联了起来。
东马先生死的时候,美人樱正开的美丽,几十米的河畔未曾落上过多的花瓣。可从他腰腹流出的献血却是美人樱的提前凋零。
“爱子”我不禁道。“来年我们再去趟东马河吧!”